人鱼(第3/3页)

×君表示完全明白,并打消了从中间插入某个饭局的想法,嗓子眼里粘满奶昔,飞快地将车开回了家,仿佛要逃脱身后并未跟随着的狼狈似的。

你有没有试过停好车后,伸手握住钥匙,却无论如何都不想熄火不想开车门不想下车不想上楼回家,就这么一直傻坐着?×君一坐下便问我。再正常不过,但太经常的话不太好。我亲昵地递给他啤酒,用这句能敷衍掉大多数局面的标准废话敷衍他和他的困惑同时往自己的嗓子里倒进一大口。下酒菜有没有?我快要饿死了。隔了两夜的鸡翅膀吃不吃?×君面露难色地望着我,我快活地起身,再次亲昵地拍他肩膀,去给他找吃的。

这看似一个开头其实已经是全部了。虽然×君在当晚确曾谈及他的计划:我想,我可以去小区北边那一片村子里帮她租一间小屋,租上半年也没几个钱,顶多六千块,根本无所谓的事。无所谓的事,善良而无害的×君总爱这么说,用这样一个短句和整个世界周旋。这么容易却能解决她的大问题,为什么不做呢?他抬眼使劲地望着我。我望着他瞪圆的有着漂亮双眼皮的大眼睛使劲点头,做吧做吧,明天就去,我陪你去,我掏三千。×君孩童般地笑了,他如释重负同时被情谊打动,几乎就要雀跃。

长着一张变态却充满了慈悲的脸的×君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时常雀跃的成年人。我看着他仰起脖子将啤酒一饮而尽,却想起刚才那杯同样被一饮而尽的西瓜汁——我从不雀跃总是忧愁实在没什么可奇怪的。冰凉的啤酒终于冲去了口腔里奶昔的残留,嘴里满塞隔夜的鸡翅膀,×君的心情终于开朗了起来。

冬去春来,我们照旧频密地见面,依靠啤酒、香烟、沉默、哀叹来打发无论哪个季节里夜阑人静的时光。我们再没有提到这件事,一次也没有。又一次,×君的计划没能跟随时光行进,选择了戛然而止。我许诺过的三千块也不再需要兑现。

×君没有说我帮她租了房子了,我也没有问你为她租了房子了吗?我想是没有。她是累赘,她只是谈资。她的故事给×君或我那所谓的善意带来的刺痛,短暂而无痕,除去在当时的一点点较她而言更像是娼妓式的我还善良的自我陶醉之外,什么也不会留下。

总体来说,我们根本更像是娼妓也难说。或许是嫌麻烦,大家终究为省却麻烦而活着,就像她想要省却每天六小时的车程。或许仅仅不过是忘了。×君当然再没打过她的电话,她没有通过审美这一关,他不会再见她了。而她呢,所谓的人鱼呢,不知道是否终于痊愈,是否如愿地再一次入水?

作为结尾我本想非常时髦地说,在某一次的匆匆入水之后,她豁然开朗,突然发现在这并无边界与止境的水里,如果不再上去而是就这样一直游下去一直跌落抑或一直往下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有人喜欢,但这真是让人生厌的写法。事实上,她仍是那样,并将一直那样,依靠贫乏的资源活下去,什么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