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鸡(第3/8页)

这不是一样的吗?只要他的话讲得有道理不就可以了吗?又不是让你天天去弄,二十岁之前只要你用过一次,整个人的经络就通了,以后就都好用了。

你用过啦?

我去年就用过了,这个事情,会上瘾的,只要弄过一次之后,就会一直想要弄。

我不行啊,我不是有个相好吗?在乡下。

要死了,你都快二十岁了,再不用以后就……你现在用了,不也是为了她舒服吗?她会体谅你的啊,真是没用。这是个什么地方啊,你又开错道了,你也是童子鸡啊?

同伴数落着司机不再理他,他感到有人一直在盯着他看,扭头看过去。他知道同伴为什么不愿意坐在车后了,北方朋友的头被打破了,淌了一身的血,双手被向上反绑在脖子后面,虽然脸已经肿得看不到眼睛,但确实正在盯着他看。他怀疑是否自己的脸没有洗干净,但分明照过镜子了。老东西大概在恨我砍下他女人的手,他想着也就毫无惧色地看着他。大概是盯着上瘾,车停下来了也不为所动。

愣在这里干什么?帮忙呀。同伴已经站在车边催他,他这才推他下车,从车前绕过,押着被绑缚的北方朋友离开马路走向路旁的田野。这里原本是田野,民国二十一年打仗之后就荒废了,做事的好地方。他俩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就来挖好了坑,其实是他一个人挖的,同伴一直袖着手抵御早上的严寒。现在他也还是袖着手,从后面当腰一脚将北方朋友蹬到坑里,自己也险些摔倒。

同伴刚平衡好身体就示意他埋土,他就拿了铁锹准备铲土。北方朋友倒在坑里却仍盯着他看,他一激动自己跳进坑里,你看我干什么?他问他。北方朋友的官话字正腔圆,我有个儿子,跟你一样大。他领会不了他的话,也懒得深究,回头看一眼同伴,抓起铁锹奋力拍了下去,一下又一下,直到再也听不到铁锹撞击骨头的清脆声响——拍在肉泥上混沌不清的动静,像是那种在厨房经常能听到的声音,他感到厌恶,扔了铁锹。

今天一天都不顺利,从倒霉的那一刀开始,到杜先生的批评,再到刚才童子鸡童子鸡地说了半天,他大概是需要发泄。但如此暴虐几乎吓了他自己一跳,或许得不到的性让人内心烦躁,或许因为刚才的嘲笑,他想要考验自己残忍的限度?同伴故作镇定地把他拉出坑外,忍不住瞟了一眼坑里的肉泥,再也无法掩盖内心的激动澎湃。

要死啊,你个童子鸡。看不出来啊,你将来会是做大事情的人,开苞的事,我更要给你搞定。老东西刚刚在坑里跟你说什么?

他说我是童子鸡。

同伴愣住,无法分辨他是否针对自己。你一定很累了,我来铲土好了。他也不拒绝,站在一边看着同伴埋坑。短期来看,这算是扳回一局。他从此顺风顺水,此后命运的关键点,也都在此时铸就。

再见到杜先生是杜去妹夫的日本餐厅吃饭,不知何故戒备得比平日严谨,他们一群马仔在离餐厅不到一个街口的小巷里警戒。他记得天气很冷,那一段时间风言风语,说是日本人的军舰已经开到了吴淞口,靠近虹口的市面天一黑就变得十分萧条。同伴鬼祟地往他手里塞进一把钥匙,在耳边叮嘱了地址让他记牢。他大概猜到了是要去做什么,但仍忍不住细问,同伴故作神秘,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随后呢,他仍想得到一些哪怕是简单的指导。什么随后啊,随后你就会发现之前都是白活了。他便把钥匙紧紧地握在手心,于同伴这是实现承诺,于他则是通向自由或枷锁之路。张先生的人马很快就到了,早已待得十分无聊的同伴十分雀跃。自己人来了嘛,他的短句还没有说完,对方就从车里开了枪,拿着机枪对着他们扫射。好在反应是快的,要死啊,这次是真的要死啊,快跑,你个童子鸡。同伴转身对着他喊,表哥说了,苞都没有开过就死的话将来是没有办法投胎的。喊着让他快跑,却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他是有意为他挡住子弹吗?为了他不至于没办法投胎?他会在将来时常想起,时常想念,但现在他顾不上思考这些,分明感到身体正在轻易地接住子弹,像无数拳头同时打过来。在不知是受伤失血还是惊恐引发的休克到来之前,他只是在想,张先生不是自己人吗?他不是二哥吗?他们不是兄弟吗?

等他醒来的时候周围鸦雀无声,有什么东西在一直流淌,分不清是谁的血或者只是夜里下起的雨。他感到了重压,努力睁开眼的同时看见了同伴的脸,上半部分打烂了,只剩下比较完整的嘴。喋喋不休的嘴,此刻仍挂着像是感到滑稽的浅笑。他无法动弹,只好再躺了一会儿,伤口的地方渐渐变得敏感,能够感知到寒冷。他必须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