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第6/10页)
“你们俩在谈些什么呀,这么热闹!”谢若萍看到大家枯坐着有些冷场,便以主妇的身份,想把人们用一个话题聚拢起来。
“我们在探讨骑马术!”
王纬宇说:“那是我们骑兵团长的拿手好戏。”
“你还不要不服气,五十年代初的王爷坟,四条腿的战友可帮了我们忙啦,那一片洼地泥塘啊!”
廖思源笑了:“所以你见我第一句话,就问会不会骑马?”
“是的是的——”于而龙哈哈大笑。“啊!想起来了,我正在王爷坟忙得不可开交,周浩通知我,要我洗刷洗刷,刮刮胡子,穿套干净衣服,去火车站接你( 他不愿提廖师母 )。‘将军’在电话里说:人家辞掉外国工厂的聘约,回祖国参加建设,要好好接待,要热情欢迎,以后你们就一个锅里盛饭,一个桶里喝水啦!”
于而龙讲着的时候,王纬宇抬头看花,难怪,那还是五二年大规模建设的开端时期,他不在场,自然不发生兴趣了。但于而龙却很有兴味地回忆着,也许,他含有某种用意吧?“……我问‘将军’,来人姓什么?他告诉我,姓廖,寥寥无几的寥,去掉宝盖,加上——”
“何必那么繁琐?”廖思源说,“就讲‘西蜀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廖,不就结了?”
“我赶到火车站,一看廖总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毫无疑问,是我要接的人了。第一句,我确实是问他会不会骑马来着!”
“你这个人哪!”谢若萍说。
“不会骑马,在王爷坟寸步难行,廖总说他在外国看过马戏,好,只要懂得马是动物,长四条腿,就好办了。回到工地,我让骑兵挑了一匹最老实最温驯的牲口,外号叫做‘狗子他娘’的马给这位总工程师骑。”
“喝,我真像不成材的马戏团演员一样,好不容易才爬在‘狗子他娘’身上。”
他的话经不起琢磨,逗得人哄堂大笑,尤其于莲笑得更厉害,她今天似乎特别高兴,连徐小农给她倒的酒,也一饮而尽,王纬宇认为是个好兆,也许真的会“鸳梦重温”吧,那样就不枉一番苦心孤诣的安排了。
廖思源觉不出自己的语病在哪里:“怎么?难道不是‘狗子他娘’驮着我走篇整个工地?”那匹良善的牲口,忠实地、吃力地在泥塘里挣扎,尽自己的职责,虽然被赐予难听的名字,但并不后退,仍旧默默无声地向前蹬着,不是相当令人可敬的吗?“哦!那都是过去的事啰,现在回想起来,倒不觉得当时多么苦啦,如同喝酒一样,刚沾在舌头上,又麻又辣,回过味来,就又香又甜啦!”
王纬宇说:“其实老廖并未把话讲完,喝酒还有最后一个过程,该是冒酒臭了!”
“确实也是如此,如今我也是第三过程的产品了。”他的平淡语音,使整个场面又冷落下来。
“老廖,你多心啦!”王纬宇感到有些失言了。
“不,你说得一点不错,今天赶到这里来,就因为你俩,一个过去的领导,一个现在的上级,难得在一起的机会,特地向你们辞行来的。”
“廖伯伯,你终于还是要走?”
“我不知该怎么谢你这幅画?我总算能够带着欢乐走了。”
谢若萍关切地问:“批了吗?”
陈剀从口袋里掏出来护照、飞机票:“呶,都办妥了。”两位工厂前后负责人沉默了,谢若萍充满了惜别之情,不胜依依地问:“什么时候启程?”望着那一张孤零零的飞机票,突然想起了那位文弱的廖师母,她们俩一起度过那急风暴雨的最初几年,她也曾陪过谢若萍在门后马扎上守候丈夫。那是一位和善的,然而是软弱的,总是像藤萝一样,要依傍着什么的女性。两口子一块从国外冲破封锁阻挠回来的,如今,只剩下廖总孑然一身地走了,他把她扔下了,难道能带着骨灰盒走吗?
廖思源回答:“明天坐飞机去广州,然后经香港——”
人们都像哑了一样,唯有鸟儿不理解人们的心境,在欢快地啭鸣喧闹在廊檐花枝间。过了好一会,于莲望着那幅即将完工的写生,冒出了一句:“廖伯伯,不理解你为什么执意要走?你以为欢乐只在画面上么?”
“莲莲,我是个冒酒臭的人,杀风景啦!”
十里长亭,送别辞行,本是生活河流里容易掀起的波澜,往往要触动人的心弦,何况像断线风筝,远涉重洋,从此一去不回头呢?也许他不应该走,因为撇下的是母亲似的祖国呀!但是话说回来,他作出走的决定,总是考虑再三。肯定,他为这种割舍痛苦过,然而他还是下了狠心,一走了之,难道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么?二十五年,一个世纪的四分之一,会不在他脑海里印下一丝值得怀念的印迹?有的,毫无疑问,甚至是很多很多。所以今天批下来,明天马上离开,不打算多停留,免得在脑海里生出许多犹豫、懊悔,来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