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2页)

这天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高个子有五十岁,瘦削,青黑色的脸,一双眼透着狠劲儿,嘴唇是黑紫色。奇怪的是他不畏炎热,穿了军衣,腰上甚至扎了油渍渍的皮带。跟在身边的是个年轻人,有两撇鼠胡。年轻人进门就说:“喂,你听着,这是尚科长……”尚科长的眼睛仿佛要从对方身上剜下一块肉,上上下下打量,说:

“你在这儿是块独料儿,有人叮过,让我们沉住气。有话直说吧,我这儿一视同仁,不管是谁。就是一张铁嘴,我也得让它开个缝儿——希望咱俩别伤了和气!”

他们临离开时留下几张纸,一瓶墨水。

所有问题都是以前反复提过的。多么残酷的追逐、疯狂的剿杀!宁珂在这之前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的同志会产生如此的想象、令人毛骨悚然的质疑。他明白,在这样的提问面前,辩白既无用也多余。他记起刚刚被捕的日子曾给殷司令写的满满几张纸、那些寻求理解的申诉,多么可笑啊!他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两天过去,几张纸上没有一个字。

第三天尚科长找他谈话。在一间有铁皮门扇的屋子里,尚科长拿出了最大的耐心。他告诉宁珂:我可是第一遭花这个闲工夫!咱还是好说好商量,谁也别惹了谁。

几个钟头过去,宁珂没说什么。

“你他妈是哑巴?你有什么了不起?死到临头还硬撑!我就有权把你毙了,连个报告也不用打!就地处决,上报的花名册多几笔就完了!你信不信?”

宁珂看了他一眼。这个人,还有以前审过自己的两个,都一律丑陋怪异。他心中涌过难言的痛楚。他好像最近才产生了这种痛苦。

一对锥子般的目光逼过来。这样一会儿,他突然伸手抓住宁珂的手臂,猛地一扯。毫无防备的一下,宁珂的脸擦在地上,刚刚结疤处、没有受伤的地方,都一块儿擦破。没等他爬起,那人又跨前一步,抓住头发一拉、一抡。宁珂的身体一旋,噗一下给抡到了两米多远的地方。

科长站在一边点了支烟。他吐痰,大口吸着,走来,看了地上趴的人足有十分钟,一下踩住那只流血的手。他用劲儿一转脚跟,想听到一声尖叫,没有。他拔下烟,又是一转脚跟。仍然没有那样的尖叫。他弯腰想看看怎么回事。刚一低头,宁珂猛一下咬住他的脚踝,顺劲儿拧住一条腿。他栽到了地上,躲过那对沾血的拳头,一边滚动一边大喊……门推开了,几个看守拧住了满脸淌血的宁珂。

科长跳起来,揍他的脸、肚子、胯部,直到他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