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府(第2/16页)
小姐又恨又嫉,一心想捉弄一下这个采金场上的小官。有一天她让母亲设了酒宴,故意请了几对夫妇,其中就有曲贞和他的丑夫人。小姐故意要出对方的丑,就让劝酒的做了手脚,在夫人的杯子里投了醉酒的东西。结果不到两杯,夫人就醉了,呕吐不止,眼乜斜了,那模样实在吓人。想不到曲贞一看立刻放下杯子,不顾一切奔过去为夫人揩了脏物。谁知刚刚揩掉,又一口呕吐在曲贞的官服上。曲贞草草擦净,然后向大家作一个揖,弯下腰背上夫人就走了。
曲贞做了督办之后,仍然沿用上一任的怀柔之方,下令所有钻洞子的采金人不得在地下延时过月,而且十天里要有一次肉菜送进洞里。过去的采金人一旦钻进深洞也就等于入了地狱,上边的监工不发一声令,他就得待在下边吭吭哧哧抡锤子,让人一天两次把矿石吊上来,再把食水吊下去。在洞底待的时间最久的,有的可长达三年,如果不是死在洞里,一爬上地面眼也要瞎了。曲贞除了施行不逾两月的新规,还让采金工的妻子十天半月下一次洞子。据说这是丑夫人的提议。丑夫人身高志旺,从不离开曲贞,故深知分离之苦,就让男人颁布了这条新规。这一来采金人个个感激,说:“老天,青天大老爷说来就来了!”
曲贞是个笃信命相的人。早在做石矿主的时候,他就找一个算命先生看过。先生拆了他的八字,又捏弄几下头骨和脚趾,提起笔来写下一首五言诗,说:“回家看去吧。”曲贞半路打开纸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腚大脸如驴,爱护莫走失;一生得富贵,袅袅听琴笛。”这时他刚刚二十多岁,并未婚配,所以有些迷茫。想不到转过年来就有人提亲,先是老母亲看了女子,接上又是两人会面。谁知不看则已,一看曲贞心里就洞开了两扇门。原来这个姑娘一如命相先生诗中所言:腚大并高高蹶起,一张脸有些粗糙,长长的真像驴脸。他在心中惊呼:天哪,这就是了。
好像就是从这桩稀奇的婚姻开始,曲贞的命运发生了变化。如果依照命相先生的推定,这位丑大的女人恰是他事业的最好辅佐,其阴阳五行及其他不可言说的一切都在暗中襄助。这些族史上当然没写,惟一能够佐证的,仅是后来发现的曲姓祠堂挂像:有一位夫人端坐大圈椅子上,面貌粗憨,脸膛拉长。由于没有注明这女人是谁,人们也就推断为曲贞夫人。关于夫人的故事多起来,简直要压过了五品老爷。故事中说她是个宽厚的好人,常为苦命的挖金人讨回公道,把那些欺压百姓的监工弄得叫苦不迭。还说她力大无穷,能单手举起一个碌碡,走在山路上遇到个把虎狼,扯着后腿就撕劈了。故事最有趣的部分是渲染她的温柔贤良:别看对恶人和畜类凶狠无比,对自家的小男人却是格外贤淑。她冬天只要一有空闲就为男人捶肩按足,冬夜里还要将其搂在怀中驱寒,半夜起来煮鸡子,凌晨为他做甜羹;说起话来像呵气,哄起人来像小猫。不管人前人后,只要听到半句不利于男人的话立刻恼怒。
最感人的是后来曲贞做了督办,她瞅着穿了官服的男人模样俊美,于是自觉粗丑,不便陪伴他到人前去,就三番五次提出纳妾的事。曲贞拒绝了,她就从坊间寻得一个面容姣好、能画梅兰竹的小女子领到府里。当时只说做个勤杂,实则华衣美食供养着,只想寻个机会推给老爷。曲贞开始并未理会,后来悔恨不迭。说的是一日黑灯瞎火,夜近三更,曲贞酒醉后摸上卧床,亲亲热热睡去。醒来时已是满室通明,小女子一丝不挂偎在一边。曲贞慌慌跳起,这才看到夫人早在厨间熬好了甜羹。小女子穿好衣服坐在床边,曲贞呆傻了。夫人牵上小女子的手说:“如此这般,老爷就不能再变了。”
无论怎样,反正结局还是那样,曲贞一生只有一位夫人。
他成为站在源头上的不朽者——纵观历史,几乎所有的大家族都有这样的一个人物;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一段不平凡的历史才能存在,也才能开始。
老爷 这里说的“老爷”是曲贞的孙子。也就从他开始,曲府里的人物才在族史中变得更加清晰和可信。而曲贞父子多少都有点模糊不清,只能更多地依赖传说。到了老爷这儿,一座曲府才无可置疑地矗立在海边小城里,从此这个府第的一切才备受关注。有人曾比较过平原上的两个富豪——战家花园和曲府——哪一个更为显赫?从记载上看,战家花园出过京官,兴盛的时间更早一些;而到了曲府老爷这一茬,两家好像就难分伯仲了;再到后来,也许曲府的底气还要更足一些呢。战家花园名声低落,主要是因为几个男人远走他乡,甚至去了大洋彼岸;而曲府的后人都把功夫用在海北或江南的几个城市,有切近的业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