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城(第2/4页)

我差不多要喊起来了:“你真的以为纪及是个‘老虎’吗?谁是老虎你心里明白!他们在这座城市横行了多少年,咬死咬伤了多少人,他们才是真正的食人兽……纪及多可怜,他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一个亲人,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孤儿。我们真的忍心向一个孤儿下手吗?”

娄萌僵了一会儿,声音开始低下来:“我把他的书看完了。我是忍着看的。老于说:你一定要看一遍,看一遍才有发言权。就这样……”

“你真的认为那么严重?”

她没有说什么。我心里想:你看得懂吗?如果和一个看不懂的人争论,没意义!

娄萌最终并未应允不再发表这篇文章,只是暂时把它收到抽屉里去了。我舒了一口气。

2

下班后我很想与马光交流一月来的情况。可是马光再也不像过去那样爽快了,有点吞吞吐吐,似乎要回避什么。我发现他的样子很消沉,甚至讲:“算了吧老宁,不关你的事儿,也不关我的事儿,咱们还是少掺和的好。”

“可能不关你的事儿,但关我的事儿,因为纪及是我的朋友——而且……”我差一点就说出“平行文本”,急得大声说了一句,“我认为也关你的事儿!”

马光的脸色一下变了:“你说什么?我怎么了?”

“因为你应该有起码的正义感。你应该站出来为一个好学者讲句公道话。”

马光微笑:“我还以为你在说什么呢。”

“难道不对吗?”

他抿了一会儿嘴唇,终于说:“告诉你吧老宁,‘七十二代孙’身边的人也把你给盯上了。”

我好像被轻轻戳了一下。

“你还是劝纪及早点软下来吧,挺下去只会坏事……”

“软下来?让他下跪?”

“霍老咱招惹不起啊……真的犯不着去惹他,真的!”

马光说完这句话不再理我,径自下楼去了。

女打字员在屋里,她见马光离开了就轻轻敲门上的玻璃。她在向我眨眼睛。我走过去。

不知她要对我说点什么。她把腹部贴紧在抽屉上,一用力,拉开的抽屉就给顶上了。但她很快又把抽屉拉开,看着我,笑眯眯只不说话。这样看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

“到底什么事?”

我觉得这个小打字员此刻有些诡秘。她是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喜欢的一个女孩儿,这会儿只是笑着,显得怪模怪样的。她说了一句:

“那个服装杂志的女编辑来找马光了,一连找了两趟。”

“肖桂美?”

“对,‘肖妮娜’。后来她急匆匆把马光叫走了——你想听吗?”

我点点头。原来这个小姑娘也不简单。我说:“谢谢你,你的情报很好。”

她得意了:“肖妮娜过去也来找过马光,他们每一次都在一边悄悄说什么。这一次他们没说话,一见面就焦急地走了。我觉得他们俩像有什么事儿。”

看来她这会儿急着帮我,却又一时拿不定主意。我感谢她,期待着,只是不知该怎样鼓励。已经很晚了,她站在那儿,很长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我不知是否该离开。小打字员仍然不愿挪动,就这样站了一会儿,说了一句:“你这次出差好久啊!”

“一个多月,和别人一块儿——你知道纪及吗?”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看过那本书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非常低沉。后来她开始关窗子。当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她回头看着我,关上窗子: “宁哥,走吧,我们一起走。”

我们往楼下走去。可能因为鞋跟太高吧,她揪住了我挎包的一根带子。这时楼梯口的老工人听到上边有声音,就上楼问:“还没下班啊?你们两个走得太晚了……”

顾侃灵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除了找一些老朋友帮忙化解问题,再就是进一步研究了《海客谈瀛洲》,对我说:“书是很结实、很有见地和才华的。不过我现在担心……吕南老不会懂的。”

“只要不是特别专业的部分,还是可以看得懂的——吕南老是个有功底的大知识分子啊……”

顾所长叹气:“人老了,眼一会儿就花了。说白了他不过是听了别人的话——”

“如果吕南老没有说过那三个字,有人就不会这么起劲。”

顾所长大口吸烟。我发现他的脸和嘴唇都变成了乌紫色,这大概与嗜烟如命有关。他每次都把一大口浓烟吞咽进去,那可能是装进胃里去了。只剩下一个烟蒂了,他又是一阵猛吸才扔掉,说:“在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去找过那位老教授。老人的态度很明朗,他从很早就看透了霍老,说那人能待在今天这个位置上,未必不是某些人的恶作剧。老人曾经通过一些渠道反映过一些意见,可惜没人听,有人总是这样搪塞:科学家嘛,文化人嘛,只埋头搞科研,不会做管理工作,我们要有擅长管理的专家嘛,哪怕是半个专家也好嘛!老教授说:‘半个?那人连半个也算不上,他只会从骨子里仇视专家’……”老顾说到这儿一张脸涨得通红,“这样的话只有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讲吧,如果我们讲,上边的人一定要说我们是文人相轻……是啊,你想想,一个有名的‘哲学家’、‘诗人’、‘书法家’、‘散文家’,同时又是杂文学会和新闻学会的名誉会长——有人竟敢说这样一个人不是‘专家’!即便是老教授讲出那番话来,也被认为是嫉妒和诽谤,并非实事求是的持重之言。老教授很爱面子,出于义愤,说起一些事情气得拐杖捣地,可是捣过之后也就过去了。没人听他的话。这次我谈到了纪及的事情,老人答应马上就去找吕南老——他们是燕京大学的同学,还一块儿搞过学生运动。我相信他会去的。这位老教授做事情就像研究学问一样认真,他认为不能做的就不做,应该做的就当面答应——只要他答应下来的事情就一定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