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5页)

他的话曾经博得了会场上几千人的浪潮般的掌声。虽然后来这个黄公望忘记了肖云嫂——为奶奶的处境,小玉曾给他写过两封信,都没有得到的回音——他的这番话,人们却都记住了,并视之为是对肖云嫂最公正的评价。

“饺子都吃啦?小官子没喜眯了嘴儿?”肖云嫂慈祥地抚着小玉的手。

“嗯……”小玉胡乱应着,问起奶奶的感觉。

“心口窝还是有点问,心跳比昨儿平稳多了。你不用记挂我,歇着去吧,啊!”

肖云嫂轻轻地摸着小玉的脑壳。一个卧病多年的老人,那一摸带着多少慈爱和深情,仿佛一身的病痛和孤寂都随之化解消散了。

小玉端来水,为奶奶擦洗起手、脸和身子。擦洗着,跟奶奶又讲起了新鲜事儿。

“今天我去果园,你知道一个苹果有多大?半斤还多!”

“又是瞎掰!没听说苹果有半斤沉的!”

“你以为是小国光啦?富士!又甜又大,一斤卖到一块五!”

“那不成金子了?吃了,那牙还不得倒啦?”

“人家抢还抢不着哪!——俺国方叔说,隔天给你送几个来,让你也尝尝东洋果子味儿。”

“可别!我还想留着牙吃饽饽干呢!……说来也玄,那鬼子长得黑不溜秋、跟个小地梨似的,怎么苹果倒比咱们的大啦?…”

肖云嫂一辈子为村里的事操心费力,如今虽说家门不离,村里的事还是时刻记挂着。为这,小玉经常把村里的奇事轶闻、家长里短说给她听。听这,有时比吃药打针对肖云嫂的身体还有好处。

“哎,小官子没说么话儿?省里的大干部来,他那鼻尖上没流油儿?”肖云嫂问,对于羸官,她是每天必定念叨几遍的。

“他?”小玉舌尖才要打卷儿,却笑着:“他穿了一件大红花袄去陪的人家!”

“这可是真个的?”肖云嫂一打愣,随即笑了:“你个小坏闺女子!等哪天我好了,看我不揍你个屁股墩儿!”

几年前,村里的青年们时兴穿新潮服装,一次羸官穿了件蓝格衬衫,肖云嫂看着怎么也不顺眼,非让小玉去买一件新的给他换下来不可。哪想小玉买回的是件红格衬着蓝色图案的广州产品。这一下把肖云嫂气得不轻。偏偏羸官对那件广州衫格外垂青,有时来见肖云嫂和小玉也穿着。小玉为了不惹奶奶生气,有几次不得不让他临时换上粗布褂进屋。一次羸官故意还光着脊梁,说是没有衣服可穿了,逗得肖云嫂哭笑不得,说:“别装啦!你穿大红花袄我也不管啦!”那是过去的事了,肖云嫂如今也早已开化多了。小玉旧事重提,完全是为了逗奶奶乐一乐的意思。

为肖云嫂收拾完,小玉才回里间屋里去。肖云嫂又叮嘱说:“玉啊,这一阵儿忙的你不轻,可别误了学习功课,啊!”

小玉放弃了进大学的机会,肖云嫂一直觉得是自己的罪过。她不允许小玉把学过的功课丢了,今年以来盯得越发紧了。不知为什么,她总说小玉今年是准定要上大学的。

“误不了!奶奶。”小玉应着,掀开了里屋门帘。

这是三间屋子。原本做饭的正屋在中间。为了照顾奶奶方便,小玉让羸官把伙房改到西间,让奶奶住向阳宽敞的一间,自己挤在放着粮食和一些杂物的里间屋里。

里间东西又多又杂,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床靠在临窗的墙边,被面、床单、枕巾都是小玉自己挑选和缝制的,淡雅而又素净。窗台的镜子后面,摆着唯一的一件奢侈品———一只纵身跳跃的瓷免:小玉属兔,性情温柔而又欢跃。那是羸官特意送给她的礼物。

想到羸官,小玉薄薄的面皮又变得火烧火烧了。她扑到床上,散发着淡淡香皂味的枕巾上,立刻湿了一片。

小玉倘若是城里开放型的姑娘,或者是心灵没有特殊创伤的姑娘,羸官的“发狂”或许压根儿算不上一回事情。然而,小玉是个苦命的姑娘。

二十一年前早春的一个清晨。天上有雾。浓雾象淡蓝的涂料:把远山近野融为一片湖泊。当时兼任联村人片片长的肖云嫂路过一道岗子时,忽然听到路边草丛里传出婴儿的哭声。她循声觅人,抱起一个眼睛睁开不过三五天的婴儿。她大声呼喊,恍惚中看到一个人影在树丛中向这边探望,跑去时却只见树枝轻轻摇摆。显然,这是个被人遗弃的孩子。而从孩子的体态和襁褓看,并不是穷苦人家养活不起丢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