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7页)

岳鹏程把秋玲看作自己和大桑园的骄傲。一次大连来了几个人,闲谈中说起城里的姑娘如何如何,乡下的姑娘又如何如何,一派轻蔑贬斥的意思。岳鹏程恼了,吩咐当时的主管会计齐修良:“去把秋玲找来,让他们涮涮眼珠子!”秋玲来了,只一站一笑,那几个城里的狂人眼珠儿就不会转动了。秋玲对岳鹏程怀有一种由衷的敬佩和感激。在她的记忆里,除了妈,没有谁像岳鹏程这样把她当人看。而且,妈只是把她当亲骨肉疼她,岳鹏程却把她当作人材,让她得到了驰骋的天地,得到了原先想也不敢想的做人的尊严和荣耀!

唯一使秋玲难以解脱烦恼的还是那个家,那个丢人现眼的爹。

彭彪子吃了大半辈子土坷垃,泥土地里的活儿拿不起一件。让他进厂,他嫌当工人受人管辖;让他扫大街,他说是罚他的劳役;让他看大门,头三天还行,三天后白日里睡起大觉。一次,一伙参观的人不知怎么得知有这么一个人,跑去想跟他拉扯几句。他说人家把他当猴看,又骂又蹶,搞得人家好不狼狈。秋玲听说了气得心口窝疼。下班回家,又见他趴在院中间的湿地上,一手抓着酒瓶朝肚里灌迷魂汤,一手揪着向晖又踢又骂。秋玲上去,好不容易夺下酒瓶,把他狠狠训了一顿。向晖跑了,彭彪子自知理亏,颠颠踬踬躲到一边去了。秋玲想着自己命苦,泪水直在眶子里打盘旋。正在这时岳鹏程来了。他关心地问了声:“秋玲,你这是怎么啦?”

秋玲的泪水就哗地冒出来,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母亲一样,扑到厢屋门框上恸哭起来。

岳鹏程的心一阵抖动。他第一次窥见这位近似圣洁的姑娘内心深处的痛苦。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安慰着、掏出手绢给秋玲擦起眼泪;有意无意中,两只大手在姑娘的面颊、脖颈上,甚而隆起的胸前抚过;用温热的面额和嘴唇,吻着那面颊上流淌的

第二天,当岳鹏程带着忐忑不安的目光见到秋玲时,秋玲报以的是羞赧和感激的一笑——秋玲早作为兄长对妹妹的关心接受那安慰和爱抚的。她多么希望,自己真的能有这样一位刚强果敢、又会关心人体贴人的哥哥,为自己分担难以承受的痛苦,给她沙漠似的心灵喷洒一点滋润的甘露啊!

彭彪子按照自己的愿望,分得(不是承包)一片草场、一个池塘,去干他拿手的行当去了。秋玲与岳鹏程更加亲近了。秋玲有什么事情都乐意跟他说。岳鹏程似乎也真的把她看作了小妹妹,只是有时那眼睛里会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心里也会随之引起一阵连他自己也难以遏制的骚动。

这种关系一直持续着,直到天津订货会结束的那一天。

意外得到的消息:北方十几个省市,九月一日至五日,在天津举行轻工产品展销订货会。县里只有两个名额,经委计委各得一个,连轻工局、商业局也干瞪两眼。

对于岳鹏程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第一,他的木器厂的几种高档产品急需扩大市场;第二,他的灯具厂刚刚上马,只有几种样品,急需订户;第三,他急需广泛了解行情信息,为进一步发展制定决策。然而没有名额怎么办?管他那些,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岳鹏程一声令下,产品样品装车上船,他和几个人也随之启程;启程的人中,秋玲是他特别点的名。

订货会开幕的那一天他们赶到天津。岳鹏程通过天津宾馆一位当经理的老乡,把样品卸下之后,住处也没顾上看,便带着秋玲几个奔跑起来。从市委一位当局长的老乡手里,拿到了人场券;找到省代表团团长,嘴唇磨得起泡,总算答应在展厅旮旯的空隙里,给他们挤出一块可以勉强站一只脚(两只脚不行!)的地方。精疲力尽,直到下半夜,他们才回到宾馆。宾馆值班员告诉说,因为会议,旧楼已经满员,只能把他们安排到一般只接待外宾的新楼上。新楼就新楼,洋鬼子能住咱老乡熊就不能住?岳鹏程心里不平。可等沿着松软的猩红地毯走进房间,岳鹏程和秋玲他们惊得一齐卷了舌头。妈耶!这是什么地方?电影上玉皇大帝的住处也未必有这个样子呢!

岳鹏程和几个男的两人一间屋,秋玲因为是单挑,独居一室。“盥洗间有温泉水,你们可以洗洗澡。明天早晨七点半开饭,在二楼餐厅。”抹着红嘴唇、描着蓝眼圈的服务员,例行公事地交待几句,便离去了。

当晚谁也没顾上领略温泉水。第二天早晨七点半,岳鹏程。秋玲等人已经出现在订货会现场了。脸是早起抹了一把。饭是几根油条,是在样品匆忙摆好之后填进肚里的。摆放样品的地方实在太小,而且分为两摊,都是那些看样订货的人眼睛难得一顾的死角。岳鹏程又去找代表团团长。团长的回答是:这已经是破例了,大会主管部门知道了,还不知要惹出什么麻烦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