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8页)

程越也听出了岳鹏程的失误,想提醒纠正又觉不妥,只有暗自抱憾。

猴子:“有人说,农村群众并没有那么富,只有少数干部在那里享受。这种情况不知存在不存在?”

岳鹏程:“存在。”

猴子:“岳书记认为这是正确还是错误?”

岳鹏程:“有正确有错误。比方说我,出有车食有鱼,还可以住住高干疗养院,拿的工资比高干还多,一般群众的确不好比。但你只看这些说明不了问题。八百斤的小车我推过,冰天雪地赤着脚丫子我站过,公安局的黑屋子我蹲过,三天不吃饭。

一顿吃五斤地瓜干子的罪我遭过。哪个群众能站出来比一比?中央号召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为么不能包括在内?我现在这些享受确实有些特殊,但我是拼命干出来、挣出来的,问心无愧。至少比上面有些干部整天自己不干事,却指责这指责那强得多!比起那些无功无德,甚至有罪有过,还照样向上爬当大官的强得多!”

“讲得好极啦厂程越鼓起掌。她想起那位前任市报文艺部主任。那样一位无德无才的干部,并且已经超过了提拔的年龄线,去年机构改革,文艺部主任没法干了,居然通过关系调到文化局当上了副局长!

岳鹏程没有因为她的叫好而打断思路,说:“当然啦,我说的这是低标准。但有些人为么个不因为有些地方群众吃不饱穿不暖,去责备有些当大官的住小楼、穿西服、坐洋车?恐怕骨子里还是个轻视农村干部的观点在起作用。农村干部是驴是马也得给点草料吃吧?‘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毛主席都批判过的,不可能!我这样说,并不等于我否认农村干部有坏的。有的坏得头发梢都生蛆!过去说是‘三猛’干部:猛吹,猛舔,猛往上爬。现今说是‘三长’干部:手长,嘴长,家伙长。把个村子作践得没个人样,老百姓哭都没地方哭去!我们登海镇就有那么几位。对这种人我主张杀!把小刀磨得锋锋的,坚决彻底干净全部歼灭之!你们哪位肯出面呼吁呼吁?呼吁成功了,我岳鹏程请客送礼,外加敲锣打鼓放鞭炮!”

岳鹏程的赤裸裸的表白,毫不掩饰的感情宣泄,以及让人难以接受却又无法驳斥的理论,使这些惯于内心独处、听惯了虚言假语的作家们,如同进入了另一个星球,看到了与自己全然不同的外星人的形貌。

猴子这位两面人,内心里也受到了震动。但他远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停顿了片刻又说:

“岳书记,刚才我问的都是些普遍性的问题。下面我想问几个与你本人有关的问题,你看可不可以?”

“小侯,你提得够多了,该其他同志谈谈啦。”老党连忙阻拦。

岳鹏程却不在意,朝老党笑笑说:“既然是采访,凡是问题都可以提,与我本人有关的问题提提也没关系嘛!”

“谢谢岳书记。”猴子故意慢条斯理地说:“外边传说岳书记经常开除人,不知道这是不是谣言?”

“确有其事,千真万确。”

“理由呢?”

“理由可以讲出一卡车。归根到底一句话:为了保持我的企业的活力。我的口号是:有本事吃本事,没本事吃本份。共产党的本事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资本家的本事是:不把你的钱袋掏出来不闭眼。这两种本事都没有,满脑子还净是些花花道道,那种人不是开除不开除的事儿,是压根儿就不应该要的问题。”岳鹏程目光一闪,又反问道:“你们都是文艺界人士,你们说说,你们文艺界有没有个庸员太多的问题?”

猴子知道这个问题对自己不利,不肯作声了。

一位剧团的老编剧说:“不是有没有,是十二分之严重!”

“不但文艺界,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哪个也不强些。”老党发表评论说,“中国的改革,不下狠心解决机构臃肿、庸员太多的问题,很难有多大前途!”

“解决也不能单靠开除吧?”猴子说。

“这就是你们的铁饭碗和我们的泥饭碗的区别了。铁饭碗反正吃的国家,大家可以糊弄糊弄;泥饭碗端着就得小心,还敢糊弄吗?”岳鹏程得到众人支持更加理直气壮:“老实跟大家说,前年商场整顿,我三天开除过五十个人。那时候乱哪,三只手的,聊大天的,朝顾客翻白眼珠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你不下狠心?干脆商场关门得啦!诗人同志,这应该算是我的一个优点,你说是不是?”

猴子心中不以为然,却也只好点了头。又问:“外边传说岳书记经常打人骂人,不知这是真是假?”

“有过,但不是经常。”岳鹏程目光闪烁了几下。这是一个对于外来的人,尤其上级机关来的人,十分敏感而又难以讲得清楚的问题。岳鹏程经常因此而陷入被动和难以自拔的地位。但他还是爽快地说:“这个事我跟北京来的一位老部长交换过看法。我说:礼治君子,法治小子,棒棒子治驴。前两句是孔老夫子的,后一句是我岳鹏程的。好人能人一句话点到就灵,那些歪脖子驴、犟脖子孙,你不打不骂跟他讲道理?你讲二百年他能听你的,就算你本事大!日本鬼子过去为么厉害?靠的就是打骂、处罚!日本战后经济发展为么快?没有资本家、工头的鞭子,恐怕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