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8页)
表针指到七点一刻,面包车首先出现了。十几名小伙子一一吴正山也让人看不出老头模样了,排作一溜儿,雄赳赳气昂昂上了主席台。头发油亮,领带轻飏,脚下“嘎嘎”脆响。人们以为来了华侨或外宾,伸长脖子瞪酸眼,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认出,竟是那帮土儿巴唧、让人瞧不进眼里去的小书记们。
“哎呀!那不是俺胜利哥吗?大妈你看!”
“胜利?我怎么认不出来?”
“北边第三个,一、二、三!”
“那怎么是他?他能有那么出息?”
“红鼻子哥哥!快看,放光啦!比电灯泡子还亮!”
“红鼻子哥哥!你蓝鼻子弟弟在这儿哪!”
“聋子叔,快看张仁那小子!”
“哪个张仁啊?”
“还有哪个,被咱们毗得哭鼻子那个呗!”
“穷烧包!穷烧包!”
“哎,你也别说!有头发才能绾纂,这些小子们八成是靠上硬后台啦!”
…………
不管台下怎么看、怎么喊、怎么议论,十几个董事一排落座,好庄重自信的样子,好像一个个真的都成了财力雄厚的大亨。
接踵而来的是祖远和镇委书记。蔡黑子和登海镇各村的党政首脑一溜随在后边。
只有岳鹏程是个例外。给岳鹏程的请柬是特意派人送去的,那意味自然是在请束之外的了。
几声汽车笛声响过,羸官、吴海江陪着一个人登上主席台。那人身着棕色西服,好不魁伟潇洒。祖远和镇委书记迎住,热情地拉着那个人的手,晃着笑着,表示着欢迎。羸官向主席台上的人们作过介绍,主席台上发出一阵掌声。
“那是谁?”台下的人群被惊动了。在蓬城,有资格享受这种礼遇的,似乎还未曾见到过。
“八成是上边来的大官!”
“那还用说!要不……”
一个声音打破了猜测:“么个大官啊!那不是那年来的那个“运贸”的总经理嘛!”
“哎呀!不是他是谁!就是那个叫安么个的哩?”
“哟嗬!那可是个大财团头儿!他来该不是……”
“那还用说!人家跟羸官是把兄弟!”
来人的确是运河贸易公司总经理安天生。他是接到羸官的电话才上来的。“二龙戏珠”是羸官的得意之作,他自然没有不鼎力相助的理由。只是羸官邀他来,还有着更大更长远的考虑。
安天生落座,会议也使开始了。先是讲话,羸官、镇委书记。祖远依次而行。
讲话很短,并没有多少人认真在听,那意思无非是龙山水泥厂要开建了,李龙山区要腾飞了,云云。
十五分钟讲话完毕,天已灰蒙,星月已在浓云中出役。主席台上电灯一灭,方圆几百里的李龙山区,处在了一片夜的寂静之中。花炮燃放的时刻终于到了。
署着羸官名字的请柬,是前天晚上经由小白鸽送到岳鹏程手中的。请柬朴素无华,短短几行字庄庄重重,印在衬着现代派风格图案的纸面上:尊敬的岳鹏程同志:
在您的大力支持和关怀下,龙山水泥厂筹建工作胜利结束。定于本月十日下午七时半举行奠基仪式,请您务必光临指导。典礼后将举行花炮燃放晚会,以表谢忱。
专此
恭候
龙山水泥厂董事长 岳羸官
当着小白鸽的面儿,岳鹏程只掠了一眼便若无其事丢到一边。小白鸽出门,岳鹏程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之后,毫不犹豫地撕成碎片,丢进墙角的纸篓,又倒进卫生间的马桶里了。但这并没有能够消除请柬带来的讥嘲和挑战。躺到床上,那挑战搅得他几乎一夜未能成眠。这是多少年中未曾有过的情形,是他最初决定截贷断血时绝对预想不到的。那天小玉来找,他凭着小玉的面子和父子情谊,答应只要羸官来找他一趟——那找本身自然就包括了他所要求的意思——他就放回贷款。原想那要算是对羸官了不得的恩赐了。可哪曾想这小子非但没来,还闹出一个神神道道的十万花炮来!而且竟然……请柬是油印的,并没有特别之处,岳鹏程望着末尾那带着几分潦草的落款,却分明看到了羸官嘲弄蔑视的眉眼。又何止羸官一人,包括淑贞、秋玲、蔡黑子等人在内的许多人,都把他当作了嘲弄、蔑视的对象!不知由于天气突然变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夜辗转过来,岳鹏程头晕力乏,体温表的水银柱升到了三十九度的位置。受了一天一夜“二级护理”,岳鹏程自觉好了些,便悄然地搬着一只藤椅,上了二楼东头的那个凉台。
凉台很大,是供疗养的干部们跳海、乘凉的所在。海风裹着爽心沁肺的凉意,从海湾那边吹来。天空像经过净化的湖泊,极蓝、极高。偶尔飘过几片云朵,也像小兔子似地奔跑着,眨眼间消失到目不可及的、海天一色的画幅之外去了。崂山显出了磅礴的气势。松涛象无数身着绿裙的妖女,在轻轻舞蹈和歌吟。金秋的海滨虽然不及夏日那般喧嚣,却也显出了独有的风采。岳鹏程在夕阳和海风中沐浴了不一会儿,便觉得紧箍的脑门松开了,身上脱下了一层又酸又硬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