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雪笛 第四章(第3/15页)

因为万站长有话在先,余校长每次跟他见面都会客气地要他兑现承诺。

有一次,万站长被问烦了,突然反问:“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这些民办教师,最不愿见到自己身边有公办教师!”

一向好脾气的余校长也不知怎么地跟着烦躁:“你也不要以为,披上教育站长的皮就真的很了不起,其实,里面的骨肉还是民办教师的!”

这句话很有效,一下子就将万站长的嘴巴堵住了。

后来余校长才听说,那几天,万站长的心情格外糟,是因为办公室被一个女人占领了。那个女人从十五岁开始当民办教师,是万站长管辖范围里民办教龄最长的,年满五十时却被辞退了。女人闹一天,哭一天,再闷一天,临走时说,她晓得万站长是民办教师出身,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为难民办教师的。但万站长无法为这个女人解决她所要求的任何一个问题。女人无可奈何地离去,是因为在省城工作的女儿闻讯赶回来,将母亲接去身边。女儿在省城过得并不顺利,母亲去后,睡在哪里都不晓得,但她还是坚定地劝母亲,就是做梦也不要回到这鬼地方来。女儿的话让母亲哭得更厉害,反反复复地诉说,没有几十年民办教师的经历,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

再与万站长见面,余校长就说:“有我们几个在,界岭的义务教育不成问题。”

万站长冷冷一笑:“难怪有人说,就是让界岭的某个男苕或者女苕当几年校长,也会变成老狐狸。”

不待余校长回应,万站长就转移了话题:“老余,你怎么越变越年轻,脸上的沟沟坎坎都快抹平了。”

暑假期间,全乡教师到乡政府礼堂集中学习,余校长和邓有米、孙四海一道在礼堂前面的路口遇上望天小学的胡校长。

胡校长说:“转正加薪死老婆——余校长有福哇,有幸享受到民办教师的三大喜事中的一喜,果然是神清气爽,一下子年轻十岁,可以再娶一个黄花女子了。”

余校长苦笑几声,顺着对方的话说:“明爱芬倒在床上几年,真的有些折磨人。”

胡校长突然一改机锋:“依我看,你还没有被折磨够,否则就不会让代课没几天的小年轻先下山。”

余校长明白胡校长的弦外之音,他故意说:“万站长答应了,下个学期会再派人到我们学校的。”

说是集中学习,也就一天时间。前些年,类似的学习最少要安排两天。来开会的老师,大多要带上被子,晚上休息时,将礼堂的长椅并到一起就是床,男女各占一边凑合一晚。现在改为一天,早上赶来开会,晚上还要赶着回家,并不全是因为经费短缺,不能明说的关键因素,是这些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的民办教师,总爱用几杯酒将自己灌成醉生梦死的样子,然后借发酒疯假戏真做,不亚于公开闹事。

全乡十几所学校近百名教师聚到一起,最忙的人当然是万站长。开会的事,总是虚的多,实的少,将作报告的领导和发言的代表安排好,就基本到位了。真正让他忙得不亦乐乎的是一大群民办教师。这些人来开会,丁点好处得不到,除了在总结报告中,用一百字左右的篇幅提一下他们,大会发言是不敢安排他们的。这也是有过经验教训的。

万站长因为是民办教师出身,加上内心深处对明爱芬有愧疚,当站长的第一年,就让余校长代表民办教师上台发言。余校长那时刚从部队复员回来,对民办教师这一行的体会主要来自明爱芬,他在台上说,自己如果再在部队多待一年,就有可能提干,实在是因为妻子当民办教师太苦了,让一个女人在家独自承担,做丈夫的就太没良心了。不当民办教师,就不懂得民办教师难在哪里。当了民办教师后,反而不明白为什么民办教师比在城里当乞丐的人还要苦!余校长在台上发言,台下的民办教师没有不流泪的。因为大家太伤心,才没有闹出什么事。自那以后,万站长再也不敢让民办教师上台发言了。作为不成文的规定,县教育局私下也有相同要求。那次发言,余校长将部队里培养出来的锐气发挥到了顶点,随着明爱芬病情加重,身上的棱角很快就被磨圆了。

万站长眼下最担心的是望天小学的胡校长。瘦得只剩下一根刺的胡校长,资历与余校长差不多,脾气却大多了。此次集中学习,胡校长故意在人多的时候提起张英才代课不到半年就破格转正的事,若不是余校长他们将来龙去脉对大家说清楚了,很有可能在民办教师中酿成风暴。胡校长显然不肯善罢甘休,仍然在串联,想拉上大多数民办教师一起到县里去上访。

胡校长在前面点火,万站长必须马上泼水,忙得连中午饭都顾不上吃,好不容易拿到几个冷馒头,一边啃,一边拨开乱哄哄的人群直奔余校长而来,连个称呼都没有,张口就说:“开学时,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派一名支教生去界岭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