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10页)
“你是荣辱不惊,拿得起,放得下,可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无法想像我回到破译室去,见到老陈、小查,还有那么多苦战30天的演算员。”
“那是因为你没有我这种经历。”
“听说你从小是孤儿?”
“我小时候,至少10岁之前不是,那时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上海的地下党,父亲也是搞破译的,是上海警备司令部的总破译师。”
“后来呢?”
“我10岁那年,父亲为了送出一份关乎上海地下党生死存亡的情报,牺牲了。”
“你母亲也跟着暴露了?”
“我母亲接受了组织上新的任务,以另外一种身份去了南京,从事危险的地下工作,我不能跟着她,甚至不能认她,组织上把我委托给了铁部长和他的爱人。不到两年,他们的身份也暴露了,不得不离开上海,跟随红军长征去了。我那时才12岁,组织上就把我和一大批像我这样的孩子送去了苏联。而那时候,我母亲已经在南京牺牲了,只是没有人有什么机会告诉我。苏联其实是我的伤心地,我在那里经历了二战,爬过集中营的铁丝网,也亲眼看见纳粹杀人,成批的人在枪声之中像麻雀一样在我身边倒下,堆积。这一次重返苏联,我是回来了,可小雨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那片寒冷的土地上。少年丧母,中年丧妻,人生三大不幸,我已经经历了两个。”
黄依依看他已经沉浸在往事之中,忙转移话题说:“看着你,我就想起一个词来,叫‘静水深流’。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帮我,护着我,不怕有人说你?”
“不说才不正常。我为什么不能帮你,你是我选来的,我要仗着你出成绩;我为什么不能护着你,你一个单身女人,为了‘光密’,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我不保护你谁保护你?不叫明目张胆,叫光明磊落,心底无私,天地才宽。你可千万别得志猫儿雄似虎,败翎鹦鹉不如鸡了。我想看到以前那个嚣张、肆无忌惮的黄依依,无法无天,没有伦理纲常……”
黄依依嚎啕大哭,说:“你越这样,我越难受,我没有为你争气……”
“你要真想为我争气,就不要哭,赶紧回11号楼去,那里有你的破译室,有你对付斯金斯咸鱼翻身的机会。关汉卿写过《南吕一枝花·不伏老》,里面唱道:‘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罢休。’而你现在,牙齿齐,嘴巴正,四肢健全,就是想到镇上买东西,因为不熟道,绕了一些冤枉路,这又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要我说,你应该做那一粒铜豌豆。”
其实安在天明白,在没有破译密码之前,只有白痴才会相信一定能成功,这不是一片土地,密码也不是一颗土豆,只要你种下去了,就会迎来收获的一天。但如果你不种,你将一无所有。
在客厅里,安在天新设了一个灵台。上面挂着他妻子小雨的遗像,放着骨灰盒,不肃穆,倒透着温馨,插着野花。在另一面墙上,挂着一些照片。不过,多了一个小女孩的照片,她是安在天后来生的女儿。儿子比小女孩大几岁,他们这些年一直跟外公外婆生活。
安在天进屋后,把外衣挂起来,然后很随便地对着遗像说:“小雨,我回来了,我出去了一整天,也没人跟你说个话,你一个人孤独吗?”回头看了看儿子和女儿的照片,又说,“有儿子、女儿和你在一起,你不会孤独的。今天我还跟两个小家伙通了电话,他们都很好,爸妈的身体也很好,你就放心吧。儿子他们学校开运动会,他800米跑了第一,这臭小子象我,速度快,又有耐力。女儿翻出了一件你小时候穿过的裙子,说现在穿也一点不过时,就穿上去上学了,结果被女同学们骂成是资产阶级的大小姐,还哭了一鼻子……”他边说,边收拾着房间,像小雨活着在他的身边一样。
安在天打了一个哈欠:“不早了,你该睡了,我也要睡了。”说完,去了卫生间。
安在天刚给牙刷挤上牙膏,就听见有人敲门。他疑虑地开了门,看见门外站着黄依依。
安在天吃惊:“是你,这么迟了,你还不去睡?”
黄依依盯着安在天,不语。她为情所困,似乎已经失语了。
安在天小心翼翼地问:“你有事吗?”
黄依依还是不语。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吗?是不是白天淋了雨着凉了。来,快进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他伸手想去扶黄依依。就在这时,黄依依突然一下子扑进了安在天的怀里。
炽热的感情燃烧着她,把黄依依烧得失语,烧得窒息。当她扑倒在安在天怀里时,那样子确实有些真假难辩,把安在天吓得也以为她真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