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页)
她也知道这不是叫人传话的事,要银娣自己对他说。
银娣不开口。他向来忌讳提钱。他是护短,这辈子从来没有钱在他手里过。逼急了还不是打官话,说送什么都一样,不过是点意思。姑爷可能想法子在帐房里支?不行呃,不是有这话,-瞒上不瞒下-?谁也瞒不了。这些人正等着扳我的错处,这下子有的说了。姑奶奶向来要强,礼不全,也许不要紧,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我们的难处。
炳发说。老太太是不会说什么,别人还得了?也是——头胎,又是男孩子。
其实她并不是没想到去跟老太太说,趁着老太太这时候喜欢。不过她喜欢向来靠不住,今天宠这个,明天又抬举那个,好让这些媳妇谁也别太自信。为这事去诉苦也叫人见笑,老太太那副声口已经可以听得见:"叫你哥哥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这有什么要紧,都是自己人。"然后给她一笔钱,不会多,老太太不知道外面市价——姚家替她办的嫁妆就是那样,不过换了他们自己去买,就又有的说了,等买了来东西粗糙,又不齐全,正好怪他们不会买东西,不懂规矩。还是问姑爷,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子一个个的前程都在这上面,做官都有份。她是不愿意说,她做不了主的事,也不便许愿,但是他们有什么不知道的?不趁热打铁,她这时候刚生了儿子,大家有面子,下股子劲硬挺过去,处处要人家特别担待,谁拿你们当正经亲戚?她恨他们不争气,眼光小,只会来逼她。
奶妈吃了饭进来了。才把她支使出去,又有佣人进进出出。我走了。
迸了这半天,还是丢给她不管了。拿我的头面去当,
她嫂子苦着脸望着她半天。"……姑奶奶满月那天不要戴?"就说不舒服,起不来。
他们显然不愿意。什么不能当,偏拣一个不久就非还她不可的。头面至少平时用不着,戒指几天不戴老太太就要问,皮衣裳要到冬天才用得着,不过大累赘,怎么拿出去?"这要赎不回来怎么办?怎么办,我上吊就是了,这日子也过够了。姑奶奶快不要这样说。你们晓得我过的什么日子?你们真不管了。姑奶奶,给人听见了。本来也都是为你打算,噢,你现在懊悔了。早晓得还是卖断了干净。
他老婆急得只叫姑奶奶。他已经站了起来。"我走了。"走了再也不要来了。情愿你不来。只有这一个亲人。谁再来不是人。嫌我丢脸,皇帝还有草鞋亲呢。
他老婆连忙说:"你这是什么话?过年过节不来,不叫姑奶奶为难?"有什么为难?你不用咒人,从今天起你没有我这哥哥。
他老婆把他往房门口直推。"嗳呀,你要走快走,在这儿就光叫姑奶奶生气。"
到了晚上关了房门,银娣拿出首饰箱来,把头面包起来,放在她哥哥带来的提篮盒下屉。她嫂子第二天早上拿回家去,下午又回来了。再过了两天,礼送来了,先拿到楼上外间,老太太还没起来。大奶奶三奶奶第一个看见,把金锁在手心里掂着,估有几两重,又批评翡翠镜片颜色太淡,又把绣货翻来翻去细看。还是苏绣呢。其实苏绣的针脚板,湘绣的花比较活。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人家本事大,提篮盒拿出拿进,谁晓得装着什么出去?嗳,我也看见。来来去去,总有一天房子都搬空了。
奶妈照例到外间来挤奶,让老太太趁热吃。
她站在房门外等老太太起来,都听见了,回去告诉银娣姑嫂,又把银娣气个半死。
满月前两天,三奶奶叫了个穿珠花的来,替她重穿一朵珠花。她知道我要什么花样,她说话,不会吵醒三爷,不过你不要走开,晓得吧?"我知道。这一向人杂。
三奶奶到老太太房里去了,照例打粗的老妈子进来倒痰盂扫地。老李在桌上铺了块小红毡子,珠花衬着棉花,用一条绸手帕包着,放在毡子上,她叠起三奶奶的衣服,收拾零碎东西。粗做的扫到床前,扫帚拨歪了三爷的拖鞋,正弯下腰去摆齐整,倒吓了一跳,他打着呵欠掀开帐子,两只脚在地下找拖鞋。三爷不睡了?吵死了,还睡得着?我去打洗脸水。
他站在衣橱前面把裤带系紧些,竹青板带从短衫下面挂下来,排须直拂到膝盖上,"快点,我吃早饭,吃了出去。"三爷吃点什么?你去看有什么。快点。
老李叫了声如意没人应,那丫头想必也在楼下吃早饭。别人不是在吃饭就是跟着三奶奶。她只好自己下去,年纪又大,脚又小,又是个胖子,他还直催。他似乎从来不记得她不比寻常的女佣,是他少奶奶娘家来的,几乎是他丈母娘的代表。
她一直气她的小姐受他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