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6页)

“不错!陈先生讲话都是有根据的!陈先生不该对死去的人们负什么责任!可是——”

王东岭哼了一声,从圆而大的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来,像马儿打出的响鼻:

“可是,据我所知,就窑下‘脏气’的不断涌出,我们各大柜曾多次向公司报告过。公司一直不予理睬,不予处置,直至发生今日的惨祸,这难道也与公司无关么?”

这一席话颇有分量,田大闹等兄弟们的疯狂感情即刻被煽动起来,仿佛即将熄灭的柴草上浇了一盆油一样。他们又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有些人甚至卷袖子,撸胳膊,要动武了。

陈向宇塑像一般站在屋子中央,无动于衷:

“王工头,你要为你的话负责任的,你说‘脏气’涌出,你们各大柜曾向公司报告过,那么,你给我拿出证据来!拿出你们的报告单来!”

“我们进门时,你在烧什么?”

“这与你们无关,都是一些已过期的煤炭销售单据。”

“你说谎!”

“不,我没说谎。至少我没听说过你们的报告。王工头,请问,你什么时候向我本人报告过井下的情况?”

“嗯……可,可是,我们向采矿处讲过,而且,呈送过报告单。”

陈向宇冷冷一笑,肩一耸,手一摊:

“这我不清楚。我不清楚便不好乱说!王工头,我奉劝你一句:以后讲话要有根据!根据!懂不懂?”

“采矿处的人没死,你们赖不掉!”

“是的,一切应由政府公断!该由公司方面承担的责任,公司决不会赖!”

“那么,除了等政府公断,窑下的人,你们就不管了?”

田大闹在一旁吼道。

陈向宇眼里顿时闪现出动人的泪光,他坚定地道:

“工友们,我理解你们的心情!理解!可我没有权力再把许多人派下去送死!现在,地面风井并没有停风,只要不发生第二次爆炸,窑下的工友们一时也不会送命!而今天下午——最迟明天早上,省府实业厅将会组织有关矿务专家到我们这里来……”

正在这时,走廊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奉命守候在现场的矿师闯进门来报告:窑下发生第二次瓦斯爆炸,胡贡爷、田二老爷们组织的抢险队全军覆没。

陈向宇怔了一下,急促地问: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活着上来?”

“有,从第一次爆炸后,到第二次爆炸前,共有八十七人陆陆续续从西斜井和东风井爬上来,据最后上来的一些人讲,他们没碰到抢险队……”

“愚蠢,愚蠢至极!”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陈先生,镇上的副……副议长胡德龙胡贡爷,和……和董事会会长田东阳田二老爷,已经带人来到了这……这座公事大楼,要……要找公司的负责人说话……”

话音未落,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什么东西跌落在地下的响动,胡贡爷洪钟般的大嗓门在走廊的楼梯口响了起来:

“人都死绝了么?大华公司还有没有会喘气的?啊?”

第11节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陈向宇马上意识到,更严重的危机来临了,更难对付的对手出场了。一瞬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他觉着,他可能在这次危机中付出点什么。

他似乎还想向那个矿师交代几句什么,然而,苍白的嘴唇只是动了动,却没吐出只言片语。他毅然转过身子,镇静自如地走出档案间,脸上极力露出一团不失尊严的笑。

他微笑着,迎着胡贡爷、田二老爷走去。

不料,没走几步,他突然感到身后探出了几双有力的手臂;这几双粗黑的大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他的肩头、他的衣领,将他向前推,向前搡,使他几乎难以站稳脚跟。

他听到了田大闹粗野的声音:

“贡爷,二老爷,这里有个会喘气的!”

一股带着浓重的大蒜味的喘息几乎使他窒息过去。他挣扎起来,为了摆脱那有辱他尊严的推搡、撕扯,也为了摆脱那可恶的大蒜味。

这时,身体的左后方猛然飞来一拳,打在他的脑袋上,将他的眼镜打落在地上。一块镜片破碎了。他顾不得脑袋上的疼痛,拼命挣开众人,弯下腰去拾地上的眼镜……

当他拾起眼镜直起腰时,胡贡爷庄严的面孔已出现在他面前了……

眼镜上的一块镜片破了一个孔,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枪弹打的,那孔有拇指般粗细,不太规则,也不甚光滑。另一块镜片虽没破,但却出现了两道白色的裂纹,裂纹顺着镜片中心的白色粉碎点伸展到镜框的凹槽里,整个地将陈向宇的视觉扭曲了。陈向宇透过架在鼻梁上的这两块遭到严重破坏的镜片,看到了胡贡爷模糊而重叠的形象,胡贡爷在他眼里像一个不断晃动的大虾,贡爷光亮的脑门和搭在胸前的那条辫子变得非常模糊,有一瞬间甚至在他的视线内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