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金嫣(第4/5页)

为什么不举办一个教堂婚礼呢?为什么不呢?通过《金陵之声》的业务广告,金嫣最终把她的电话打到罗曼司婚庆公司去了。那是一个星期二的中午。罗曼司婚庆公司的业务小姐很客气,她耐心地听完了金嫣的陈述,最终问了金嫣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你是教徒吗?”金嫣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愣住了。业务小姐立即把问题通俗化了:“你相信上帝吗?——有一方相信也行。”这个问题严肃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金嫣不能说是,因为她的确不信;她又不想说不,这样说似乎有些不吉利。金嫣当即就把手机合上了。为了防止婚庆公司再把电话打过来,金嫣关掉了手机。她害怕进一步的诘问。

但是,业务小姐的话倒是提醒了金嫣,在婚礼的面前,新娘或新郎最好相信一点什么。

金嫣又相信什么呢?想过来想过去,金嫣并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她相信过光,光不要她了。她相信过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眼睛不要她了。随着视力的下降,视域的缩小,这个世界越来越暗,越来越窄,这个世界也不要她了。蓝天不要她了,白云不要她了,青山不要她了,绿水不要她了,镜子里自己的面孔也不要她了。她能信什么呢?她能做的只有试探,还有猜测。一个依靠试探与猜测的女人很难去相信。金嫣把玩着自己的手机,对自己说,不相信是对的,不相信就不用再失望了。从此面向大海,从此春暖花开。

她就相信婚礼。有婚礼就足够了。有婚礼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你起码可以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这是可信的。婚礼其实是一个魔术,使世界变成了家庭。很完整了。

金嫣高兴地发现,因为对婚礼执着的相信,她已经成了一个结婚狂了。婚礼是无所不在的。金嫣每时每刻都在婚礼上。就说吃饭。为了方便,金嫣以前一直都用勺子,现如今,金嫣不再用勺子。她选择了筷子。金嫣在筷子粗头的顶端刻了一道浅浅的凹槽,然后,用一根线系上,再把它拴到另外的一支筷子上去。它们就结婚了。金嫣为筷子举办了一个十分隆重的婚礼,所用的场景是电影《茜茜公主》里的,是皇家的场景,富丽堂皇了。金嫣用一顿午饭的工夫主持了这场婚礼,她的心思盛大而又华贵,她的咀嚼充满了管弦乐的回响。

火罐也可以结婚。在推拿的辅助理疗上,拔火罐是一个最为普通的手段了。中医很讲“气”,——人体的内部有火气,也有寒气。有了寒气怎么办?把它“拔”出来,这也就是所谓的拔火罐了。金嫣给客人拔火罐的时候往往很特别,她总是成双成对地使用。有时候是四对,有时候是五对,有时候也用六对。这一来客人的背脊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礼堂,刚好可以举办一场集体婚礼。集体婚礼不好,可也有它的乐趣,主持起来很有成就感的。它体现了中国的特色,再个人的事情也能够洋溢出集体主义的精神。

滋味也可以结婚。最为般配的有两样,甜与酸,麻和辣。甜是一个女人,也有男人的一面,酸是一个男人,也有女人的一面。它们的婚礼无疑是糖醋排骨。又酸又甜,酸酸甜甜。这是贫寒人家的婚礼,寒酸,却懂得感恩,知道满足。它们最容易体现生活的滋味。是穷秀才娶了小家碧玉,幼儿园老师嫁给了出租车司机。婚礼并不铺张,两个人却幸福,心心相印的,最终把紧巴巴的日子过成一道家常菜。

麻是一个不讲理的男人,辣却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女人。它们是冤家,前世的对头,从道理上来说它们是走不到一起去的。没有人看好它们。可生活的乐趣和丰富性就在这里,麻和辣有缘。它们从恋爱的那一天起就相互不买账,我挖苦你,你挤对我。每个人都怕它们。可它们呢,越吵越靠近,越打越黏糊,终于有一天,结婚了。到了婚礼上它们自己都不相信,它们怎么会有这一天的呢?还是吵。是和事佬把它们劝下来的。婚礼不欢而散,各自都做好了离婚的准备。奇怪了,就是离不掉。到老一看,天哪,都金婚了。打了一辈子,吵了一辈子,邻居们都嫌它们烦,它们自己却不烦了,越嚼越有滋味。它们自己都不知道,它们就是生活里的大多数,类似于马路边上的羊肉串。它们一辈子都不满意,就是离不开。它们永远都没有一个像样的婚礼,最后的一口了,风烛残年了,后悔却上来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老是对老伴说,我那时候怎么就没有对你好一点?“再来一串。”其实是想从头再来。从头再来还是这样的,生活就是这样一个个可爱的场景。

最为有趣的还是自行车的婚礼了。两个轮子稀里糊涂的,不是男方糊涂就是女人糊涂,娶了,或者嫁了。虽说新娘和新郎是平等的,骨子里却不平等,永远是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即使到了婚礼也还是这样,一个行动了,另一个就乖乖地跟上去。它们始终有距离,后面的那一个却从来都是亦步亦趋的,步步紧随,是随鸡随鸡的样子。仔细一看,一琢磨,又不对了。后面的那一个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它一直在推动。前面的那一个只是傀儡罢了。但是,由于心甘,情愿,知道后面的那一个对它好,它认。这样的婚礼决定了大街上的风景,满大街都是自行车的车轮,一前一后的,成双成对的。分开的也有,往往是后面的那一个要到前面去了,这一去,麻烦了,一定是后面的那一个推得太猛了,灾难就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