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晚间八点多钟,刘传芬的爱人孙玉梅刚刚从市立医院里出院不久,正躺在床上。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脸色苍白得象纸一样,眼珠已深深凹到眼眶里去了。
刘传芬刚刚从饭店回来,就忙着给爱人烧开水;又忙着给刚满两周岁的小儿亚男煮牛奶。他真象在饭店里当服务员照顾客人一样忙个不休。他给小儿亚男喂过牛奶以后,就到外屋去休息;可是他刚到外屋又看见那六岁的大女儿凤英正躺在床上光着身子睡觉呢。他怕孩子受惊,就用被单给孩子盖上。
一切家务事都办完了以后,他才坐在椅子上休息。但是他坐在那里渐渐有些不安起来,感到满腹焦虑。他想起爱人的病,又想起治病花了二百多元钱,好在工会给了些补助,要不然爱人的生命就难保了……
他从椅上站起来,踉跄地走到床前拿起枕头,从枕头袋里拿出一封刚从香港寄来的信。他把信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封寄给他的信和另一封封得严严密密的信。这封套在信里的信,封面上写着:“请转交表姐亲收”这是特务机关给蔡刚的指示信。信是从香港寄给刘传芬,再由刘传芬转寄给李文彬,每次都是这样迂回转递。
刘传芬把特务机关寄给蔡刚的信放在枕头里;然后又用显字药水把特务机关寄给他的密写信显出来。只见信上是这样写的:
传芬吾兄阁下:
兴居康宁,慰如所祝!来函索取经费一事,不日即可托便人捎去。但因当前财经有亏.尚不能使兄满足;量兄为党国大业所计,当然不会为分文而计较。祝兄工作顺利。贵体安康。
敬颂
大安
天元上 七月二十八日
刘传芬看完信,怒气冲冲地把信撕成了碎片,然后用火把信烧了。他把信烧掉以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双了捧着他那张茧形脸,坐在那里生气。他平素好象喝醉酒似的红脸,现在气得有些发青了。
他忽然两手紧紧攥着拳头,一双脚狠狠地在地板上顿了一下,险些把孩子们都惊醒了。然后他又坐在那里心情愤恨地想着:“他妈的,‘为党国大业所计’,呸!别说鬼话啦!老子在这里冒着生死给你们卖命,他妈的连几个臭钱都不给;没钱谁给你们卖命?!……我们在大陆出生入死的拼命为党国效劳,你们他妈在香港、台湾吃喝玩乐,打牌、玩女人也叫为党国效劳?!……”
刘传芬的心情十分沉重。他想起解放后共产党领导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所取得的辉煌成就;想起自己从参加饭店工作以来,工作如意、领导上对他又很关心,自己的爱人得病,要不是工会补助。早就一命呜呼了!……又想起女儿凤英和小儿亚男该有多么天真可爱呀!……
这样如意的工作,这样温暖的家庭,这样富强的国家……一切都使他感到莫大的感慨;但是他想起自己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想起自己是个国家不能饶恕、妻儿不能原谅的特务分子,心情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怎么办?我可怎么办哪?!”他忧愁地们心自问着。
“难道我还胡混下去?……”他的眼前好象有一个万丈深渊,一片漆黑,无限渺茫……“我为什么整天象个老鼠似的不敢光明正大的生活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为什么不做个光明磊落的人呢?……”
他越想越感到自己是站在悬崖上,随时都有死的危险。
“我去投案自首!”他忽然起了这个念头,但是一刹间又打消了。“不行啊!太晚啦!解放八年啦、我还没坦白,现在坦白是不行啦!”他害怕坦白以后,受不到政府的宽大,反而会自找苦头,“混下去吧!活一天少一天,这一辈子算完啦!……即使政府会宽大处理我,留下我的头,叫我去劳改;可是我的爱人也会和我离婚哪!准会和我这样一个特务生活下去呢?……那时候我的凤英和亚男不是变成无依无靠的孩子了吗?……”他想到这里感到无限的悲伤。
他左思右想:不去坦白继续干下去不行,去到政府坦白也不行。他是进退两难,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哪!
他正在忧虑万分的时候,忽然,内兄孙福海从外边走进来。这个四十来岁的壮年人.身体相当健康,他的精神饱满,红光满面。
他走进屋里,一边搧着扇子,一边急忙走到刘传芬的爱人面前,看了半天,见她已经睡着,就没有惊动她。然后,他从里间屋出来问刘传芬。“传芬,玉梅怎么样?”
“还好!”
“啊!你怎么啦?”孙福海看刘传芬眼泪汪汪的、愁眉苦脸的样子,忙问道。
“没啥!”
“玉梅的病不是见好了吗?有什么难过的?”
“没什么!”刘传芬用手背揩了揩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