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异变(第4/5页)

太后面色一冷,牵扯得眉心也微微一蹙:“这诗像是皇帝的手笔,是怀念孝贤皇后的么?”

福珈恭声道:“太后娘娘明鉴,正是皇上怀念孝贤皇后的旧诗。只不过诗中所提的三忌周,是指孝贤皇后崩逝三年的时候。”她悄悄看一眼太后的神色,不动声色道,“所以奴婢说,是旧诗。”

太后静默片刻,扯出矜持的笑容:“孝贤皇后崩逝三年,那个时候,如今的皇后才与皇帝成婚吧。立后是皇帝的意思,写下‘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的也是皇帝的手笔。旧爱新欢两相顾全,这才真真是个多情的好皇帝呢。”

福珈见太后笑得冷寂,便道:“孝贤皇后如见此诗,想来九泉之下也颇安慰。孝贤皇后生前是得皇上礼遇敬重,但令妃所得的儿女情长,鬓边厮磨怕也不多。有句老话便是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未承想人去之后,皇上却写了那么多诗文祭悼,可见皇上终究是念着孝贤皇后的。”

“皇帝一生之中,最重嫡子,自然也看重发妻。最不许人说他薄情寡义。”太后薄薄的笑意倒映在手边一盏暗红色的金橘姜蜜水里,幽幽不定。此时,斜阳如血,影影绰绰地照在太后身形之后,越发有一种光华万丈之下的孤独与凄暗。“只是写写诗文便可将深情流转天下,得个情深义重的好名声,真是上算!只是哀家虽然对如今的皇后不过可可,可皇帝那诗传扬出来,哀家同为女子,也替皇后觉得难堪。且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本是说天下男子好色习性,放在咱们皇帝这里,却又是多了一层忌惮皇后与他并肩分了前朝后宫的权位之事了。你便看不出来么,皇后还是贵妃皇贵妃的时候,皇帝待她到底亲厚多了。反而一成皇后,却有些疏冷了。”

福珈亦有些不忍:“是。本来皇后就比不得嫔妃能放下身段争宠,又事事能与皇上商量说得上话,不必那么事事遵从。皇上为了十三阿哥之死疏远了皇后,如今又有这诗传扬出来,也难怪皇后不愿与皇上亲近了。”

殿中点着檀香,乃是异域所贡的白皮老山香,气味尤为沉静袅袅。熏香细细散开雾白清芬,缠绕在暗金色的厚缎帷帐上,一丝一缕无声无息,静静沁入心脾。闻得久了,仿佛远远隔着金沙淘澄过后的沉淀与寂静,是另一重世界,安静得仿佛不在人间。太后搁下手里的糕点,淡淡道:“这糕点甜腻腻的,不大像是咱们小厨房的手艺。”

福珈忙转了神色赔笑道:“真是没有太后娘娘不知道的。这柳絮香糕是令妃娘娘宫里进献的。也难为了令妃娘娘,自个儿是北地佳人,却能找到那么好的手艺做出这份江南糕点来。咱们皇上是最爱江南春色的,难怪皇上这么宠着她。”殿中开阔深远,夕阳斜斜地从檐下如流水蜿蜒而进,散落游蛇般的暗红光影。太后的面孔在残阳中模糊而不分明:“说来,令妃也算个有心人。哀家调教过那么多嫔妃,她算是一个能无师自通的。从前因着家中教养的缘故略显粗俗些,如今一向要强,也细致得无可挑剔了。做起事来,往往出人意表却更胜一筹。”

福珈不知太后这话是赞许还是贬低,只得含含糊糊道:“那都是太后教导有方。”

“是她自己有心。哀家没有点拨的事儿,令妃都能自己上赶着做在前头了。她日日陪在皇帝身边,皇帝写的诗,她能不知?有意也好,无心也罢,帝后不合,总是她渔翁得利。哀家只是觉着,令妃有些伶俐得过头了。”太后轻轻一嗅,似是无比沉醉,“今儿吩咐你点的是白皮老山香,檀香之中最名贵的。福珈,知道哀家为何多年来只喜欢檀香一品么?”

福珈思忖着道:“檀香性收敛,气味醇和,主沉静空灵之味。”

太后的唇角泛起一朵薄薄的笑意:“诸香之中,唯有檀香于心旷神怡之中达于正定,证得自性如来,最具佛性。”她双眸微垂,冷冷道,“只是哀家在后宫中辗转存活一生,看尽世情,这个地方,有人性便算不错,往来都是兽性魔性之人,乃是离佛界最远之地。你岂不知,本在天上之人最不求极乐世界而辛苦求拜者,都是沉沦苦海更甚为身在地狱之人,所以你别瞧着后宫里一个个貌美如花、身披富贵,都是一样的。”

福珈有些不知所措:“好端端的,太后说这些做什么。您是福寿万全之人,和她们不一样。”

“都是一样的。今日的她们,上至皇后,下至嫔妃,在她们眼里,只有到了哀家这个位子才算求得了一辈子最后的安稳,所以她们拼尽全力都会朝着这个位子来。令妃固然是聪明人,懂得在皇帝和皇后如今的冷淡上再雪上加霜一笔。但,哀家的女儿已经都在膝下承欢,哀家只希望借她的耳朵、她的眼睛多知道些皇帝,以求个万全。如今她的手伸得那么快,那么长,倒教哀家觉得此人不甚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