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沉浮(第2/4页)

二人凝神远眺,只见翠叶落尽的柳枝懒洋洋地斜垂着,那孩子爬在太湖石的青苔上,手舞足蹈地乐着,浑不顾足下青苔滑腻。春婵不大放心:“唉!那石头滑腻,别掉下来,可怎么好?小主,若真是世子,奴婢赶紧去抱下来,别出了什么事儿。”

嬿婉细白的牙齿死死咬在暗红的唇瓣上,一下按住她的手臂,轻轻嘘了一声。她腰肢轻折,捡起一枚石子,瞅准那孩子足下,用力一掷,那孩子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异物吓到,足下一跌。

只听得有重物落水之声,扑腾的哗啦声,夹杂着断续的哭喊呼叫。春婵吓得脸都白了,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按着自己手臂的重压倏然抽去,又一声重响,水花扑溅。她定睛之时,嬿婉已然落到了水中,死死拉住了那孩子的手。

春婵吓得两腿发软,她拼命逼迫自己镇静下来,尖声呼道:“救命!救命啊!”

宫人们是怎么赶来的,怎么捞起了嬿婉和那孩子,春婵已然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湖里溅起的水夹杂着冬日里的碎冰迸到了她的面孔上,擦得她脸皮生疼生疼的。她抢过去抱着嬿婉,嬿婉力竭倒在她怀里,浑身都在滴水。嬿婉的全身都在发抖,抖得不可遏制。并无太多人理会她们,他们都簇拥着那个孩子,忙乱地叫唤着,夹着哭腔,“世子!世子”,或是“庆佑”!

嬿婉的眼睛在听到“庆佑”二字时倏然亮起,像被点亮的烛火,明媚地闪着神采。嬿婉低低道:“幸好!赌赢了!”

春婵看着嬿婉冻得惨白的面孔,想起她曾经柔润的面庞,含春的眼角,只觉得无限心酸。她自小是宫女出身,受过万般委屈,只想凭着嬿婉的恩宠可以出人头地,却不想,身为宫妃,嬿婉也是那样难。那样难,反叫她生出相依为命的依赖。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除了争宠,毫无退路。

春婵努力想笑,手碰触到嬿婉冰冷的面孔,只觉得那股寒意顺着指尖渗到她心里。她凄惶地哭着:“太医呢?太医!谁来救救小主!”

皇帝见到嬿婉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宫人们簇拥着庆佑去了,幸好还有人记得嬿婉,找来棉被裹了她抬回永寿宫中。

嬿婉裹着厚厚的棉被,牙齿都在打战。纵然殿阁中点了十数火盆,那暖气仍然驱不走她落水后的寒意。那寒意是长着牙齿的,细细地,一点点地啃着她,无处不在似的。嬿婉坐在那里,看着烧得红彤彤的炭盆围着自己,那种熟悉的红箩炭的气味,让她觉得踏实。

真的,她从来不知道,这些曾经拥有却不曾在意的东西,有着如此现实而强大的力量。譬如,皇帝衣上沾染的龙涎香,红箩炭轻声的“哔剥”,织锦云罗的绵软,羽缎鹅绒的轻暖,这些能让她愉快的东西,也让她心生贪婪。

皇帝从门外进来时,带着蒙蒙的阳光的颜色,沐着金色的光辉。她眷恋地看着,蓦地俯身下去。她明白自己的卑微和脆弱,哪怕身居妃位,没有他的眷念与宠爱,她便是枝头摇曳的黄叶,只有坠落一途。

皇帝显然已去看过了庆佑,所以神色并不焦灼。他的口气极温和:“庆佑顽皮,趁璟瑟午睡,乳母打盹,偷偷溜出来玩耍。幸得你瞧见救了他。方才璟瑟哭得死去活来,朕也看着心疼。”

皇帝的话颇有劝慰之意,只见他身后红影摇曳,一个女子爽朗笑道:“皇上为了这个外孙好是揪心,看着庆佑无恙,就过来看令妃姐姐了。”

嬿婉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不过是指她在皇帝心中无足轻重而已。她却不能反驳,因为实在太清楚地知道,自从七公主养在颖嫔身边,颖嫔更得宠爱。嬿婉觉得喉咙里一阵阵发紧,那原该是属于她的宠爱。

嬿婉笑得欣慰,打着战道:“孩子无恙就好。”

颖嫔挑着眉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真是巧。庆佑偷溜出来,偏姐姐瞧见了,偏姐姐跳下水去救。当真无巧不成书,好像天意是要成全姐姐似的。”

春婵眼珠一转,抱了个汤婆子递给尚未完全缓过气的嬿婉,难过道:“可不是!小主从未见过世子,却能不顾自己不懂水性就往下跳。唉,小主真是喜欢孩子的人。”

皇帝的面色柔缓了几分:“是了。朕记得嬿婉是不懂水性的。唉,你也不当心自己,亏得近旁的宫人们发觉得早,否则连你也填了进去。”皇帝说着,凝视着她,徐徐问,“这个时辰,你怎么在那儿?”

嬿婉一滞,未语,泪却潸潸而落,楚楚可怜。

春婵何等机警,眼角亦湿了几分:“皇上有所不知。自从七公主养在颖嫔宫中,小主日夜思念,总盼着见一见公主才好。御花园离颖嫔宫里不远,小主就盼着颖嫔能抱公主去御花园玩耍,小主能远远看上一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