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1/43页)

说完武明生就后悔了,这正是孟凯要的结果,你看他那眼神,你再听那怪怪的笑声,笑完了还要直通通来一句:“这就叫原形毕露,贼不打三年自招。”狗日的把陕西人的德性学得惟妙惟肖,武明生突然一愣,脑子里闪出那个有名的探险家斯文·赫定,孟凯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福尔摩斯,应该是福尔摩斯。”“斯文·赫定!”武明生都吼起来了,孟凯还是那副德性,不紧不慢眼含讥笑一字一顿地告诉武明生:福尔摩斯。武明生就被逼到了墙角,气都喘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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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标准,我过的是低标准,瓜菜代。”

西高新刚刚建成的三十八层商厦大厦的电梯三面临街一面贴着大楼,有一种坐飞机的感觉。在这种电梯上自言自语内化独白有接近上天的意思。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武明生一个人。一层大厅里的工作人员议论纷纷,里边这个人已经在电梯里转一个小时了,刚开始只为看风景,整个西安市和南边的秦岭尽收眼底。后来大家觉得不对劲,是不是要自杀。大堂经理带几个员工去干涉时,武明生已经下来了。

到地面武明生就冷静下来,这话应该讲给妻子听,还要考虑说话的方式。武明生在妻子心情愉快的时候以玩笑的口吻对妻子说:“咱们过的是低标准。”“你不要不知足,把自己当成非洲难民。”妻子穿上外套,往镜子前一站,风姿绰约,也不忘敲打一下丈夫:“一个农村娃在西安混得如鱼得水,想当帝王呀?”“皇帝也有低标准。”妻子就愣住了,显然超出外科大夫的思考范围,“吃了五谷想六谷你慢慢想吧。”妻子赴宴会去了。

武明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知书达理在很多情况下并不成立,而是知书不达理,连常识都会被灭掉。武明生摁烟头太猛,烟灰缸掉地板上好几次。

妻子回来时带了吃的,还接回了孩子。妻子太能干了,有目共睹。妻子侍候完丈夫,再安顿好孩子,洗个澡,早早去睡,进卧室前还抱了抱丈夫:“好好看电视,不要胡思乱想。”妻子就睡了。

武明生看了一会儿电视,进卧室又看一会儿妻子。沐浴后的妻子妩媚至极,但这次武明生走神了,没有冲动,武明生悄悄退出来。武明生很吃惊,他平生第一次对妻子没有产生欲望。武明生取出一根烟,吸一会儿,又拔下。现在他理解父亲与母亲的关系了。他相信父亲当年跟那个甘肃女子轰轰烈烈爱一场,就身不由主地干枯了。武明生把电视声音去掉,只有画面在动。非洲草原上的动物世界,斑马狮子犀牛河马,这些巨兽生机勃勃,而人在萎缩。武明生再次进入卧室看一会儿熟睡的妻子,又到孩子房间亲一下天使一般的女儿。武明生回到客厅,斟酌如何说服妻子。孩子大了会离开父母。夫妻双方会停止性生活。到了那一天,武明生引以为豪的本领失去风采,维系夫妻关系的核心是什么?

我们可以想象后来的夫妻交流时外科大夫如何动作麻利地解除丈夫的武装:“我们去旅游,去爬山,去雁塔广场跳扇子舞。”这就是外科大夫设想的未来生活。武明生试图以文学语言向妻子描述夫妻情感世界最细微的地方,孟凯曾经用大气层来形容情感世界,竟然被外科大夫贬为重病患者随身携带的尿袋。“小说看多了吧,人类只有一个大气层,家家弄个大气层,要地球干吗呀?”

外科大夫的理性精神与洞察力全都体现在别人身上,比如对张子鱼,外科大夫语出惊人:“他比咱们都幸运。”外科大夫把自己也包括进去了,那一刻武明生才知道身为外科大夫的妻子冰雪聪明非常冷静,在场的都是丈夫的老同学,新疆人孟凯也在,外科大夫把大家一网打尽,“我们都没有痛感,张子鱼有痛感,他还能惨叫,在我们医生眼里,疼痛的惨叫比高音还美妙,那是生命的讯号,是生存的希望,过分的忍耐与克制会让人丧失痛感。”

孟凯的舅舅当过兵打过仗,孟凯听舅舅讲过战场上军医对那些惨叫的伤员理都不理,先抢救那些一声不吭的伤员,这些伤员常常说自己没事,说着说着就死掉了。孟凯告诉武明生:“你老婆讲的很有道理。”武明生苦笑:“时间只能让人变老,不会改变什么。”武明生双手抱住脑袋:“我还真佩服狗日的张子鱼,喀拉布风暴那么恐怖总算让他发出了惨叫。”孟凯就告诉他:“喀拉是黑的意思,只有遮天蔽日把白天变成黑夜的沙尘暴才叫喀拉布风暴。”武明生就说:“咱们只有黑暗没有风暴,连吹起纸片的微风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