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荒雪(第2/8页)

而这时,在他们离开不久的黄金台上,一场残酷的屠杀刚刚结束。当包括围子人在内的数万淘金汉陆续登上黄金台,当他们互相碰撞着四处走动了一会之后,就明白自已白跑了一趟。黄金台上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茫茫大雪的覆盖,是空前寒冷的感觉。他们用各种粗俗的语言表示着愤懑,又不知该把壅堵胸腔的恶气发泄到哪里。

“日他祖宗,我们可是豁上老命来的。”

络腮胡子的吼叫让许多人明白:有人骗了他们,不仅仅骗他们白跑了一趟,更重要的是想骗取他们的性命。恰在这时,金场管理所的人走出了西坡石窑。他们在里面用手电筒细细照了一遍,不断商议着,排除和肯定了许多可疑之处,最后决定迅速奔赴唐古特大峡口,堵住随时都有可能溜出古金场的张不三。因为现在看来,只有他才能进一步证实情况的真伪,即使问不出什么,没收他那块不同寻常的大金子,也是本年底的最大收获。但他们的行动太迟缓了,刚走出窑口,就见淘金汉们已经堵住了去路。带伤疤的青年敏锐地意识到危险就在眼前,迅速脱去了出发前刚换上的制服,小声道:“狗日的们不怀好意。千万不要硬来,让你们下跪你们就跪,让你们叫爹你们就叫。”说罢他朝前跑去了,纵身一跳,消逝在一座雪包后面。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因为他曾经吃过亏,额上的伤疤就是证明。但他仍然没有估计到事情的严重程度。此刻,和淘金汉们一起存在的只有仇恨和疯狂。而管理人员的出现,却使笼罩在黄金狂们眼前的迷雾消散讫尽,仇恨的目光终于有了着落点。

如果没有一堆一堆的大金子,这些以猎逐黄金为天职的公家人来这里干什么?许多淘金汉都这么想。更重要的是,在古金场,在淘金汉眼里,管理人员本身就是一种敌意的存在,他们来了,就等于剥夺了别人获得大金子的权利,就等于层层乌云湮没了淘金汉们心中期望的太阳。

这时,除了没有找到谷仓人的围子人在张不三的指挥下正悄悄朝下转移外,别的淘金汉都簇拥了过去,将管理人员团团围住。他们既没有让对方下跪,也没有心思让自己当爹,更不愿意拖延时间,七嘴八舌地喝斥着,要对方把大金子拿出来。那些人顿时没有了往日的风度,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大堆“没见到金子”之类的话。

“打!往死里打!”

人群中,杨急儿浪叫一声。他大半辈子都在古金场抒发豪情,经验和胆略再加上过剩的精力、强健的体魄和狡诈凶悍的性格,使他每年总要比别人多一些收获。正因为这样,忠于职守的管理人员没少找他的麻烦。一想到以往年份里,自己因不愿把金子交售给国库而被迫东躲西藏的情形,他就觉得连自己的九曲回肠都想变作一根鞭子,缠在这伙公家人的脖子上,将他们活活勒死。他试图扑过去,但密不透风的人群将他挡在了拳打不到、脚踢不到的地方。

“打!往死里打!”他更加粗野地喊起来。

淘金汉们动手了,一股巨大的积淀了无数时光的蛮力支配了他们。似乎只要对方一个个倒下,大金子就会络绎不绝地来到他们面前,就会熠熠煌煌地流淌出金子的梦和梦中的金子。

撕心裂肺的惨叫,剧烈扭曲的身体,从眼睛里冒出来的血水,因痛苦而被自己的牙齿咬断了的舌头,开裂的肚膛,稀烂的皮肉,像卵石一样挤向一边的眼珠,最后一口艰难的呼吸。管理所的六个男子汉须臾被乱脚跺成了肉饼。肉浆之上断裂的骨头狰狞地交错着。杨急儿懊悔得连连摇头,因为他竟然没有挤到前面去,在践踏血肉的舒畅中留下自己的足迹。血水肉泥中没有大金子,撕碎的衣服中也不露半滴金光。人群哑默了,就像上次登上黄金台那样。杨急儿带着自己的人率先走下了黄金台。

荒原已是一片寂灭前的动荡。

云雾一层比一层阴险地压下来,几乎可以摩着他们的头顶。大风呼啸着奔走,雪片在空中旋起一阵阵庞大的湍流。淘金汉们的心像被一只大掌猛拍了一下,他们幡然惊悟:

雪灾降临了。

古金场已经隆起了无数雄阔的雪梁,一波接着一波,茫无际涯。而这比起漫天鼓噪的雪花来,不过是抹了几笔薄薄的底色。死亡的威胁再也明显不过了。它强烈震颤着对自然变化十分敏感和恐惧的人们。数万黄金狂此时抱着一个共同的意愿:迅速穿越唐古特大峡。不然,他们将会困厄在荒雪之中,茫然无措地去迎接那个生命顷刻变作腐朽的黎明。除了由张不三率领的复仇的围子人外,别的人群都开始大踏步溃退。黄金失色了,物欲被抛远,只有逃生的想法主宰着他们。他们像股股黑风,咆哮着掠过白色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