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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老金结婚了。新娘是锦江饭店的女同事。他们给楼内各人都送了喜糖。宋梅用那份,是趁她不在,从门底下塞进来的。白兰吃了两粒,其余孩子一人一粒。

战生喜欢收集糖纸头,一张张洗净,晾干,压平,夹在书页里。他有二十多张糖纸头,卷糖、块糖、立体糖、鸟结糖、枕式糖、棒头糖、象形糖;三喜、冠生园、伟多利;花鸟鱼虫、脸谱肖像、田径体操,少数印有英文商标,是倪路得送的。战生自己的最爱,是三十年代“老虎”牌五味水果糖纸,画了手持团扇的泳装女人。他怕同学骂是“资产阶级不良风气”,便将泳装女人夹在书本末页前后页面的边缘,用糨糊粘起来。他认定它以后能卖大价钱。更多的是普通糖纸头,他便拿来送给同学,笼络人情。大人们笑他财迷,“虎头脑子活络,要是生在旧社会,肯定早就发大财了。”

老金送的是“上海”奶糖。红白相间的糖纸头上,有两个浇花洗衣的小女孩。宋梅用责令战生扔掉,战生谎称已经扔了。宋梅用将他的教材一本本拿来翻,在语文书里翻到,“看看,这几张不就是姓金的送的糖纸头吗。”一扬手,把整本书扔出窗外。三四十张糖纸头,卷着,飘着,闪着,从三层楼上漫天散开去。战生扑到窗槛上,双手拼命往外抓,大半个身子悬到了窗户外。

宋梅用将他拉回来。他扭了几扭,挣脱母亲,重新扑到窗前去。宋梅用哽咽道:“一堆破玩意儿,有啥稀罕的。”毛头在旁边,听了即刻明白过来,说:“梅阿姨,我帮你去揍他。”战生回回头,见母亲在流眼泪,以为毛头要揍的是自己,吓得也哭了。白兰眼皮一挤,跟风哭起来。

宋梅用擦掉眼泪,瓮声道:“快写字去。”端了面盆出门,想洗一把脸,晃见楼梯口有个女人上来,慌忙想退回屋里,已经迟了。女人走过来,眯眯笑道:“宋阿姐是吧?我是老金的爱人。刚才我在房间里头,看到有物什落下来,想想大概是你家孩子的。”

宋梅用见她递来语文书,便说一声“谢谢”,接了扔在面盆里。

“还好没掉在水坑里,”女人笑起来,“我姓严,名叫严招娣。”

“嗯。”

“阿姐叫宋梅用吧?”

“是啊。”

“阿姐今年多大啦?”

“三十五。”

“我二十三,是该叫你一声阿姐呢。阿姐以后叫我小严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