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7页)

陈南燕只是一笑,并不理他。

阿姨!方枪枪提高嗓门,光着屁股一下站在床上,朝窗外喊,笑嘻嘻地看陈南燕。

陈北燕气愤地瞪他一眼:别理他,贱招。

陈南燕拉着妹妹,走到他床边。方枪枪捂头等待着。陈南燕没用手碰他,只是盯着他的小鸡鸡好奇看了会儿。说:你下来。

方枪枪咚一声跳下地:我下来了。

陈南燕跑去把李阿姨的座椅吃力地搬到窗下:你敢到这儿来吗?

方枪枪大摇大摆走过去:我来了,怎么啦?

你敢上去吗?

我上来了。

方枪枪刚爬上椅子,还没转身,陈南燕也爬了上来,两人腿挨腿地站在椅子上。

方枪枪看到满院子的小朋友和阿姨,刚想往回缩,不料身体一高,被陈南燕蹲下一抱送上窗台。

窗台很窄,半脚宽,方枪枪只能贴在玻璃上身子也转不开。你抱我下来——他瓮声瓮气地嚷。

陈南燕早跳下椅子,忙不迭地把椅子挪开拖回原处,姐妹俩站在一旁咯咯笑。拍手叫:傻小子下不来喽。傻小子登高望远喽。

姐妹俩笑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响,没声了。

哎——哎——,方枪枪喊屋里别人。张燕生和那两个女孩走过来,仰脖儿看他,一声不吭,聚精会神吃手指头。

下不来了。方枪枪带着哭腔诉说。展开双臂更大面积拥抱玻璃,一个浓墨重彩的“太”字深深印在夕阳中的窗上。

我像一枚特大剪纸贴在窗户上,活生生的,逼真得令人作呕。窗外也聚起了一堆儿吃着手指头看我的小朋友。我看到还有更多的孩子停下正玩的游戏从远处往这儿跑。李阿姨背对着我和人说话。她也将很快转过头来——站在她对面的中班阿姨已经看见了我,惊奇地扬起眉毛,嘴唇加快了嚅动。我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李阿姨脸都气歪了,大步向我冲来,狂乱地挥舞长臂,嘴张得能塞进她自己的拳头。

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妨碍了我们认真交流。她的怒吼像一只蚊子嗡嗡哼唧,我觉得自己惹急了一个哑巴。看到一个残疾人那么生气,我十分内疚。我不懂也没法向她解释我的处境,没有谁想当海族馆里那些露着肚白贴在水箱上爬来爬去的两栖动物。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她一定把这当做满不在乎和公然挑衅。有一阵儿,我绝望地想往上爬,伸手去够上面的窗棂。她在外面猛拍玻璃,似乎想把我震下来。我从来没那么近看一个人,玻璃还有某种程度的放大,李阿姨的舌苔很厚,少颗槽牙,上唇有一排胡须——她不见了。

至今我也不知道怎么在那样窄的窗台上转过的身。也许是对李阿姨的恐惧使我克服了困难,超能发挥——我只想在她到前离开窗台。此举是个错误。圆滑一点的做法应该是原汁原味儿留在原地,这样李阿姨驾到,也会一目了然:罪不在我——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张燕生和那俩孩子也在一旁推波助澜。跳着脚齐声喊:跳!跳!

我简单目测了一下离我最近的床,纵身鱼跃,差点扑了个空。好在本人弹跳力还成,也有股拼他个鱼死网破的冲劲儿,一个狗抢屎栽进床里,当场流下一摊涎液,小腿迎面骨磕在床栏上一阵令人昏厥的剧痛。我哭了一声就意识到这不是时候,含悲忍泪慌张下床,一瘸一拐往自己床上跑。一个拖着伤腿的小战士能跑多远。眼看快到床了,一只大手把我按在半路上,惊恐回头——李阿姨。她也有点过,逮个孩子嘛,还用擒贼似的撅起人家一只胳膊反扣人家双手。

审问完全是胡乱逼供。审的和被审的都有点歇斯底里,证人做的也全是伪证。我哭一阵,说一阵,激动得浑身颤抖。为自己极力辩解但只会说三个字:我没有。我甚至没提陈南燕的名字,压根把她和本案当做两回事,一个是玩,一个是闯祸,可见逻辑思维一点没有。张燕生等现场证人眼中看到的也是一件件孤立的事件,只会描述给他们印象深刻的景象,那就是我如何像壁虎趴在窗户上。更糟糕的是,这些伪证专家一旦记忆出现空白,就虚构。一个人起头,其他人添枝加叶,越说越乱,最后整个事情变得荒诞不经。要相信他们的说辞,我就是——神仙。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李阿姨此刻也感到世界观受到冲击。她伸开两臂恳切地求饶:停一下停一下,都不要讲话,一分钟——让我整理一下思路。

就是说,你从这把椅子起飞,一路飞,然后落在窗台上——下不来了?唐阿姨先恢复了理智。她从寝室门口老李的座椅量着步子向窗台走,边走边问。走到窗前对李阿姨讲:整十步。

是吗?唐阿姨歪头问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