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5页)

我一直猜不出李阿姨是个什么精。她的身量摆在那儿,原来肯定、起码也要是只大型猛兽,变成人才有这个儿。但究竟是老虎、金钱豹还是大象,很难估计。有一次她刚洗完头,边走边打哈欠,有人叫她,她就那么大张着嘴、瞪着眼一回头。我恍然大悟:这活脱一个狮子甩头啊,狮子精没跑——很多石狮子都有这个造型。

这个发现加剧了我的恐惧,也彻底打消了我独自一人消灭妖怪的雄心。谁都知道一个人只身和狮子搏斗那叫白给。怪不得李阿姨吃那么多小孩还这么瘦,狮子的胃口大呀。如此一说,幸免的可能也很小。我算过,就算李阿姨一天吃一个孩子,比较节约,最后一个吃我,不到半年也就轮到我了。

这种日子很煎熬人的。生活在一头狮子嘴边,不能跑又不能说,等于是它饲养的口粮,不知道哪天它一舔舌头就把我吃了。我连饭也不爱吃了,不愿意显得胖。我看到方超在同龄孩子中突出的超重,吃饭时还那么不管不顾,就为他难过:还瞎吃呢,李阿姨下一顿饭准是你。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要喂狮子了,怎不叫人伤感?星期天回家,我看着方超就红眼圈,什么都让着他,吃饭时也紧着他吃,自己不怎么动筷子。看到他吃得快活,越发肥嫩可口,令人垂涎,不免垂下泪来。

方妈妈摸我额头并不发烧,再三问我:你有什么委屈说出来,跟爸爸妈妈还不能说吗?

我哽咽着指着方超说:他快死了。

方妈妈方爸爸都非常生气,一起叫:好好的你怎么咒起你哥哥来了。

方超全不在意,笑嘻嘻地雨点般下着筷子对他爸他妈说:方枪枪脑子坏了。

我心说:你们哪知道我的难处,想在保育院活下来太不容易了。

再一深想,我不由号啕大哭。

我决心用计谋使李阿姨想吃也没法吃我。我主动接近陈北燕,屈尊吃一些她的糖果,和她共用喝水杯和饭勺。我认为李阿姨永远不会吃她,因为她有肝炎,吃了她李阿姨也该传染了。我的如意算盘就是从她那儿得点肝炎,这样也许能活着离开保育院。陈北燕自从得肝炎吃激素变成个胖子之后,在保育院很受歧视,除了她姐有时跟她说说话,没人跟她玩,经常自己很寂寞地独自靠墙坐在小椅子上。汪若海给她起了个很形象的外号:大脸蛋子。大家都这么叫她,好像她是个日本姑娘。

大脸蛋子对方枪枪主动和她套近乎十分感激,差不多是以一种逢迎、言听计从的态度讨好他。我也确实需要一个听众,一个可以切磋、议论、证明我没疯确实很杰出很有预见性的崇拜者。大思想家都知道我的症结:再也没有比独享思想成果更令人烦躁的了。

我对大脸蛋子讲,我下面要对你讲的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如果你说出去,那咱们俩就全完了,你有肝炎不吃你起码也得让人咬死。我就更别说了,死无葬身之地(不是原话)。

你不是你爸爸妈妈生的。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秘密,谁都知道,我也不是我爸爸妈妈生的。

方枪枪想了想:别打岔,我要说的不是这事。还记得李阿姨要抓一个知道她是妖怪的人,结果把高洋抓走那次吗?

她抓错了,那个人是你。

你怎么知道?方枪枪真的吃惊了,对大脸蛋子刮目相看。

谁都知道。第二天你就到处跟别人说,我姐她们都觉得你特爱吹。

我绝对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你想可能吗——我就怕让人知道。

那我怎么知道的?但我信你——当时我还想:方枪枪这人太直了,要是我就不会这么到处说去,多悬啊。

方枪枪脸红了,心想自己真不是干大事的人,嘴快,存不住事儿。难道我那些思想都当流言蜚语散布过——那可太得罪人了。

你也知道李阿姨是狮子?

知道。狮子回头——你说的。

你还知道什么?方枪枪愁眉苦脸问,咱们班谁被李阿姨吃过你知道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没听人说过。是你新想出来的吧?

方枪枪松了口气:对,是我新想的。你要再知道,我就不说了,没意思,不好玩了。

我不知道,你快说吧,谁被李阿姨吃过?

太多人啦,你姐、高洋……我把自己的怀疑对象都告诉了陈北燕,情况万分紧急,可是我没证据,没法汇报,发愁的就是这事。

可是我姐并不是波斯猫变的,这你可是纯粹瞎说。大脸蛋子同意我的其他猜测唯独反对这一条。

你有什么证据?

她没有尾巴。

尾巴?我豁然开朗: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我们都知道尾巴最难变,孙悟空那么会变,尾巴还常常处理不好,照此类推,一般妖怪不管变得多像人,屁股上总会留着尾巴——这就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