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5页)

聪明——就是显派、咬尖、逞能。属我学习第一好,老师提的问题全能答,而且只有我配答,别人都是笨蛋。

每次课堂上老师有提问,他就把手举到天上,肩膀越过耳朵,直到欠起屁股全身趴在桌上,向前斜着身子如同一枚将要向老师发射过去的火箭嘴里连声恳求:老师,老师……

很多次老师让他答了,也有很多次让别人答了。没让他答时他就很不高兴,撅着嘴坐下摔桌子打板凳。别人回答正确他就朝天翻白眼,稍有不对他便回嗔作喜,先老师一步大声批驳:错了!接着嘲笑人家,欢快得胜地向老师举手:老师老师我会答。

连老师也不得不向他解释:我知道你会答,咱们多让一些没你掌握得那么快的同学回答。好像他和老师一样懂,上课的目的只是教教别的那些不开壶的孩子。

久而久之,班里有些同学回答课堂提问时面向的不是老师而是方同学,答一句在他脸上察言观色一番。他也学会了皱眉和微笑这两种很老到很装孙子的否定和肯定的表达法。

语文课代表负责收发作业的权力使他有机会接触到全班同学的作业本,这使他的嫉妒心和鄙薄心同时大发作,一方面他很难接受确实有很多孩子字迹比他工整页面比他干净,一方面他瞧不起那些不如他的人。

开始,这只是一个情报工作,做到心中有数,该跟谁比该把谁不放在眼里。渐渐,他习惯性地不安分起来。有一次朱老师生病,两天没来上课,那些作业本就堆在方枪枪的课桌抽斗里。闲来无事他拣起翻阅,千篇一律,看得生闷,不由自主信笔批改,该给5分的给5分,该给2分的画个鸭子。没想到这工作给他带来快乐,有一种创作感,轻而易举就使现实迎合了自己。

批完作业,他还沉浸在快感中,忘了自己是谁,大模大样把作业发了下去。发完溜回座位,才恍然大悟,感到紧张,意识到自己胆大包天,做了件越轨的事。

那是该你干的吗?他在内心大声责备自己——他还不习惯自己决定自己同时支配集体,这种当了“主子”的感觉使他忐忑而不是自得。

什么也没发生,同学们一如往常地看到自己的得分或大声遗憾或喜出望外,他们甚至都没注意到这是方枪枪的手笔或者以为顺理成章:语文老师不在语文课代表代为批改作业——还有比这更自然的吗?

一些认为自己分低了的同学找方枪枪改分,方枪枪痛快地给他们都改了5分。同学们欢天喜地,方枪枪也踌躇满志,这似乎意味着同学们认可了他的新权力。

干的不坏老方——他在内心大声表扬自己,想象那是老师的赞语:没看出你还真有两下子。

朱老师回班上课看到方枪枪批改的作业,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冷笑两下,一句表态的话也没说。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方枪枪鼓舞自己:立功的时候到了。

于是,那成了一个惯例,只要朱老师生病请假他就主动出马给全班同学批改作业。

只有陈北燕对他的行径提出抗议:不要脸,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全班被他用5分贿赂了的孩子都支持他,吵吵嚷嚷地说:就让三王判吧。

我这是临时负责,朱老师回来我还让给她。方枪枪又腼腆又自豪,对大家许愿:我保证不瞎判,让大家信得过。

有段时间,他真的使全班同学都信得过,都高兴,都觉得语文课不用好好学。老得5分都烦了。有舆论要求他判一些4分以示大家还是有区别的。

后来,情形大变。随着拥戴面的扩大和权力的合法化,一种庄严感降临到方枪枪身上,他像一切心灵纯洁的人一旦屁股坐稳就渴望正义,雁过留声,当清官——那意味着严格要求别人、威重恩薄和有错必纠。

他很苦恼,也很果决,对全班同学发表讲话:我觉得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都得5分。那不反映咱班有些同学的真实水平,可不可以不那么判了,多少严一点……

同意。没等他讲完,全班同学就一齐用拍桌子跺地板表示支持。他留给同学们的印象是那么没原则,标准低下,就是稍稍提高一点又有什么可怕的?只有大王二王这俩文盲不希望有任何改变,高叫道:我们俩必须老得5分。

好好好,你们俩老得5分。方枪枪一口答应,问大伙:其他同学还有什么要求,没要求我就改了,到时候你们可别怨我。

同意——同学们又是一阵喧嚣,喝了蜜似的个个咧嘴大笑。

经过几天恶毒想象,方枪枪煞有介事地公布了“翠小一年级六班语文作业判分新规定”。他提高了判分的标准,必须是打字机才有可能得5分。另一项主要改革在加大了惩罚的力度,增加了一些新条款——当他想出这些坏主意时禁不住自个先乐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