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5页)
金静梓有些失望,转身想走,又想,日本妇女结婚多随夫姓,枝子恢复了娘家的姓也未可知,就又问有没有叫枝子的。
“枝子嘛,有三位哪。”
金静梓说是四十岁左右,半个月前由东京来的枝子。
“大概是伊藤家的枝子吧,是不是喊她回家啊?”老妇人神秘地笑着,做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面孔,“是,是伊藤夫人的丈夫差您来的吧?他不好意思直接来是不是?这样的事常有。八成是丈夫在外头又有了相好……”
眼前这张故作世故的窄脸令人讨厌,这样的饶舌妇也想静性明心,遁入空门,可见佛爷脚下也并非清静之地。
老妇人从经堂里叫出了伊藤,果然是吉因枝子,没有剃头,也没有穿灰直裰,仍是家常打扮。
枝子见了金静梓,笑笑,并没有解释自己行为的意思。
“哥哥叫我来接嫂嫂。”金静梓怕她绕圈子,抢先开了,“今天就回去怎么样?”
“是不是太仓促了点儿。”
“嫂子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谁知道呢。”枝子指着庭院的一棵菩提说,“释迦悔祀就是在菩提树下涅槃的。看样子是有意把话题往别处引。”
金静梓说清月庵尽管有菩提树也不是极乐世界,不过是个暂时与家庭隔绝他小环境而已。夫妻恩爱、母子情分乃人之常情,就是哥哥有什么对不住嫂子的地方也还得多多担待。
“我们并没有什么合不来,”枝子说:“我觉着累,做饭督促孩子照料公婆,无休止地处于负责任的紧张状态中,实在被搞得疲惫不堪。现在倒想随心所欲地活一活,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想吃饭就吃,不想吃就不吃,完全不受别人意志的支配。坦率地说,吉冈家那种屈尊自己人格的生活我腻烦透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不如早早脱身。你比我有勇气,敢在全家人面前公开对抗父亲,我是什么?信彦又是什么?你能做到的我为什么不能?”
金静梓没有想到枝子出走的间接原因竟在自己身上,她认为有必要把话讲清楚,“任何时候妻子与母亲的责任都是不容推卸的,这对敢做敢为的中国女性来说也是必须承担的责任。”
“责任?”枝子苦笑着,“没人对我负责任,我只好自己对自己负责任。这个道理也是住到庙里以后顿悟出来的。”
“顿悟?”
“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靠的是主观觉悟,明心见性。”
“用中国毛主席的话说是思想产生一个飞跃,其实这种飞跃在哪儿都能产生,并不非得在庙里。”
“每天在这棵菩提树下打坐,好象突然才发现天蓝得可爱,鸟;得动人,连风也吹得有滋有味儿,自己更变得从未有过的轻松,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天……”
金静梓认为枝子是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思想感情的长期劳顿,与丈夫心理上产生的隔阂使她的内心深处一片空虚,她力争从情报信息泛滥的社会和枯燥无味的机械生活中求得解脱,求得一种精神上的休息,于是选择了这条路。
“嘴子,哥哥在下面等着呢。”
“……他也来了么……还是不见好,既然已经住进庙里了,还跟丈夫接触,不好啊。”
“又不是真出家了,就是真成了佛门弟子也允许结婚哪。”
“不去了。”本来要送金静梓下楼的枝子这时果断地止住了脚步,“见了面不好办哪。”
“要不我回避。”
“不是那个意思……有好多事说不清楚……”
“我下去怎么跟哥哥回话呢?让他说静子连嫂子也请不动?”
“你把这个交给他。”枝子说着从上装揪下一个扇贝形的扣子。
“这怎么行,扣子毕竟不是嫂子啊。”
“行的。”枝子已经往回走了,“你告诉他,明天带孩子到医院进行第二次预防接种。”
“你什么时候回去?”
“等到我不愿在这儿呆的时候。”
枝子的身影消逝在松枝掩映的庙门里,金静子攥着小扣子怏怏地顺着山道往回折,远远地看见信彦站在草坪那儿朝山上望,见只下来一个,低头拉开车门钻进去了。
“嫂子不来,”金静梓把钮扣送过去,“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吧嘎——”信彦抓过扣子看也不看,一扬手扔进山坳的草丛里,沉着脸发动了汽车,也不等金静梓坐好,猛地一踩离合器,汽车蚂蚱一般地窜了出去。金静梓由车后座的玻璃向山上望,两株松仍静静地立着,庙门口没有枝子的身影。
“冷酷的女人!”信彦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金静梓说。“其实嫂子还是惦念着家里的,还提醒你明天带孩子去进行预防接种呢。”
“我带孩子去,亏她说得出。她投提离婚的事?”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