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四章(第2/5页)

“怀疑里希提?”

“你还不知道吗?”库图库扎尔放低了声音,“塔列甫特派员没有向你说吗?盗贼们赶车走的时候,拿着里希提签字的证明信。还有人说乌甫尔有问题!”

“哪个乌甫尔?”

“还有哪个乌甫尔,四队队长乌甫尔翻翻子原意指会翻转飞翔的家鸽,此处犹言“杠头”,指固执己见,常与人争执者。呗!”

“他怎么了?”

“大队丢了粮食他就躺倒不干了。听说,他也领了苏侨证,他的岳父从鞑靼自治共和国的首都喀山给他来了信……我的天,我也完全搅糊涂了,这样的时刻,你能相信谁呢?苏联是中国人民的最好的朋友,现在可又臭啦,臭得不行啦,你想得到吗!而我们的社员,我们的邻居,我们的哥们儿,今天是中国人,明天变成了外国侨民……”库图库扎尔拼命摇着头,叹着气。

“能把怀疑的面铺得这么广吗?”伊力哈穆问。

“说的是呢!这样怀疑起来谁受得了!不行干脆咱们大队干部包了算了,就算我们偷的,我们分摊一下,把丢了的小麦赔出来。”

“这,能行?”伊力哈穆摸不着头脑地问。

“当然不行,要查清楚!要真赃实据,揪出坏分子来。可又上哪儿查去呢?坏分子已经跑到‘那边’去了。”

“您上午不是还说过要抓乌尔汗吗?”

“当然要抓,不抓她抓谁?难道能放过她?啊呀……”库图库扎尔嗅见一股焦烟的气味,连忙打开了锅盖,“糟糕,菜炒焦了,他娘的……”

库图库扎尔就是这样的不可捉摸。他一会儿正经八百,一会儿吊儿郎当;一会儿四平八稳,一会儿亲热随意。有时候他在会上批评一个人,怒气冲冲,铁面无私,但事后那个人一去找他分辩,他却是嘻嘻哈哈,不是拍你肩膀就是捅你胳肢窝。不过,下次再有什么机会说不定又把你教训一顿。伊力哈穆和库图库扎尔打交道也不是一年半载了,总是摸不着他的底。听他说话吧,就像摆迷魂阵,又有马列主义,又有可兰经,还有各种谚语和故事,各种经验和诀窍,滔滔不绝;你分不清哪些是认真说的,哪些是开玩笑,哪些是故意说反话。有时候他对你也蛮热情,而且对你诉一诉苦,说一些“私房”话,向你进一些“忠言”,态度诚恳,充满善意。有时候他又突然在人多的场合向你挑衅,开一个半真半假的分量很重的玩笑,使你下不来台。譬如,他可以在公众场合突然对你说:“波朗或者波昆犹言“张三、李四”。同志:要注意一些呢!最近群众对你的反映很大,说你和人家有夫之妇乱搞男女关系哩!”如果你不在意,他便会又说:“你做的那些事我们已经掌握了,如果再隐瞒下去就不好喽……”如果你狼狈了,你尴尬了,或者你气恼了,准备反驳了……他会眼珠子一转做一个鬼脸,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又咳嗽又流眼泪,然后转过脸去顾左右而言他……

在对库图库扎尔的印象中,始终有一个阴影,有一个伊力哈穆想摆脱也摆脱不了的回忆,那是童年的一件小事,太小的事……小事毕竟是小事。今天,从公社出来,伊力哈穆想着到底要不要应邀到库图库扎尔家喝午茶的时候,他说服自己,不能因为过去的一件小事而对另一个党员同志——大队的主要领导人抱成见;何况眼前正是斗争的严重关头,他有什么道理对支部书记抱一种疏远甚至警戒的态度呢?这样,他坐到了库图库扎尔的餐单旁边。但是,一听到库图库扎尔的说话,他的恶感便不由地涌起。尽管他告诫自己,不能用感情代替党的原则,但是内心里总有一个声音:“狡猾的狐狸、欺骗的能手、口是心非的家伙!”

馕、茶、菜都摆好了。这时,传来一阵咕咕嘎嘎的笑声,随着笑声,门推开了,进来一对汉族男女。

“书记亚克西吗?”两个人同时说。

男的五十多岁,瘦高挑儿,微驼,颜上有一块伤疤,戴着一副老式的黑边圆花镜。女的已经满脸褶子,衣着相当整洁,进门以后,才摘掉那个大大的口罩。

“这是包廷贵,咱们大队的新社员,老师傅。”库图库扎尔介绍说。

“这是我老婆。”包廷贵指一指那个女人。

“我叫郝玉兰。”女人大大方方地说。

伊力哈穆已经站了起来,让着座,这两个人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上首。

“伊力哈穆,你们七队的老队长。”库图库扎尔又用汉语把伊力哈穆介绍给那两个人,“他刚从乌鲁木齐回来。伊力哈穆同志可不像我,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以后你们有什么事要多请示伊力哈穆队长喽,要不然,他可会收拾人呢,哈哈……”

“请伊队长今后多照顾,多帮助。”两个人听了库图库扎尔的介绍,连忙换上一副谦卑的笑容,并重新和伊力哈穆握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