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二章(第7/7页)
“你回来了?你的情况太糟了。公社党委的意思,准备把你逮捕法办呢!”
“逮捕我吧!快点逮捕吧!应该逮捕!应该审判!应该判刑!让我死吧!”
“快别说这样的话,可怜的妹妹。你还有儿子,你抓到监狱里,孩子怎么办?我们的那个人说了,他一定替你把波拉提江找回来。他说了,那就是说,他能做到……”
“他能找回来?他能找回来!啊!”
“你先别激动。等孩子回来,一看,爸爸跑掉了,如果你再坐了牢,那怎么办呢?”
“我的天啊……”
“你不要怕,不要伤心,有我呢。我是你的姐姐,我们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哥哥,他会想办法保护你的。那你自己首先得会保护自己。不要绝望,绝望的人别人是无法帮助的。其实论说,你的罪过也不能说是太大,你一个女人,其实就是那么回事,不幸的、可怜的女人;可是,你为什么跑外国呢?为什么跑了一半又回来了呢?这样,你不但是反革命、盗贼、叛国分子的家属,而且你自己……人们将永远指着你的脊梁骨……”
“是赖提甫骗了我!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走……”
“快别说什么赖提甫迈提甫,上哪里去找这个赖提甫去?您不是三岁的小孩子,难道赖提甫把你俩捆住了手脚,装到麻袋里,放到了汽车上了吗?你说你没有想走,可你上了汽车……谁还相信你的话……所以说,你自己要稳住,要沉住气,不要乱说,不要东拉西扯。乌尔汗妹妹,你不懂的。这些年来我们家来来往往全是大干部,工作的事情,政府的事情我懂得比你多……”
这就是乌尔汗回家后的第一个来访者……帕夏汗和她谈话的主要内容。
临走的时候,帕夏汗也眼圈红红的:“波拉提江,多好的孩子!圆圆的脸蛋儿,阿帕(妈)!阿婆(妈)!小嘴叫得多么甜……”
乌尔汗头昏、眼花,四肢软绵绵、轻飘飘地来到了玉米地里,她低着头不看任何人,也不回答任何人的问候。她松土、锄草、间苗,接着间苗、锄草、松土。苗很密、草很杂、土很深,天很热。她干了一上午,中午却吃不下东西。下午她又干了不长的时间,为什么苗、草都显得那么粗大起来,每一棵玉米苗像一棵大树,每一根细草好像一片……黄褐色,一切都是黄褐色的,声音、玉米苗、一切都倏尔离开了她……她昏倒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家里。周围有伊力哈穆、再娜甫和狄丽娜尔。伊力哈穆说:“你身体不好,需要休息,这儿又没有人照顾,刚才我和副队长说了,等一下套个车送你回娘家去。”
“不,不,我不去……”
“您怎么了?”
“我要在这里等儿子的消息。”
“儿子有了消息,我们会告诉你的。你还是回娘家去吧。看你自己的意见,如果你愿意到六大队,我们也可以联系一下把你的户口转过去,你就在那边参加劳动吧。”
“不。我不能去。我没有脸。他们没有我这样的女儿。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你们……”
“先不要说这些吧,等你恢复了健康,我们还有的是说话的时间。狄丽娜尔,这样吧,你不是有自行车吗?你骑车到六大队去一趟,告诉乌尔汗的父母,看她的哪个妹妹能来一趟,帮助照看一下,这样好吗?乌尔汗姐?”伊力哈穆询问着、吩咐着。
乌尔汗默默地表示了同意,狄丽娜尔也点头称是。
头疼得好像有一条蝎子钻到了脑袋里。屋顶在旋转,身体在起伏,好像落在了水面的浪头上。乌尔汗嘴动了动,她想说一句感谢的话,但是嘴一张开,却是夹杂着呻吟的呼唤:
“波拉提江,你在哪儿?”
小说人语:
你永远的小说人的四十个春秋以前的早年写作。你永远的迎春舞曲,那历史的脉搏与生命的旋律。那时代的讴歌与圣洁的美梦。
你对青春的深情怀恋,你对年华的珍爱痛惜,你对流光逝川的嗟叹徘徊,你对乌尔汗的哀怜与顿足中再次响起了“万岁”“年轻人”“尹薇薇”的调子。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屈原《离骚》
你难忘的伊犁西公园附近诺海果尔特的俄式(或鞑靼式)大院!对不起,他把你描写成了魔窟。
这也是对于小说的让步,他这一次认真地把小说写成小说,而不是把小说写成诗、哲学、自白、独白、辞赋与骚……
毕竟留下了神秘的、异域风情的不同画面,历经沧桑,不怕拆迁与重建,城市的记忆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