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三章(第2/9页)
坎加洪性格的两个方面,分别被他的两个儿子继承下来:在库图库扎尔身上是善于交际、取巧骗人、贪婪,在阿西穆身上是劳碌终日、一毛不拔、多疑善怕。据坎加洪的妻子、库图库扎尔与阿西穆的妈妈,那个没有头发的女人说,库图库扎尔一生下就显得比他的哥哥聪明,连哭的声音也更响亮和富于变化。他比阿西穆受到远远多得多的父亲的疼爱,即使他做了什么错事,打碎了爸爸心爱的小茶碗或者弄脏了妈妈新挑补的花边窗帘,责罚却仍然落在哥哥的头上,说是哥哥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要不就是哥哥挑动了他去做有危险的事情。在他八岁那年,他就在父亲的小作坊里跑来跑去,递递工具,扫扫边角料,成了坎加洪疼爱的一个小助手了。
一天,坎加洪外出了。外出以前交代给库图库扎尔,如果俄罗斯人马尔科夫来了,就把那焊好了漏洞的两只水桶交给他,手工费他已经付过了。过了一会儿,蓄着黑胡子的马尔科夫果然来取水桶了。他的肩上停着一只羽毛翠绿,胸脯上有一撮明亮的白绒毛的小鸟。这个鸟非常怪,既没有用链子拴住,也没有绑住翅膀,却乖乖地停在马尔科夫的肩上。库图库扎尔只顾看鸟了,张着嘴发呆。马尔科夫催了几次,库图库扎尔也没有把桶拿给他。
俄罗斯人看出了孩子的兴趣,他自己拿过了水桶,倒放在地上,坐在桶底上。他伸出了左手,轻轻吹了一个口哨,小鸟飞到了他摊开的手掌上,吱吱地叫着,跳着。马尔科夫问:“好不好?”
孩子没有回答。俄罗斯人一笑,又问:
“把这只鸟给你玩,你要不要?”
“要!要!” 库图库扎尔连忙回答。
“一张油布贴当年新疆使用过的一种印在油布上的钱币。!”俄罗斯人脸上的笑容遁去了。
库图库扎尔的脸上显出了懊丧的表情。
“这个是我费了老大工夫训练的。把手伸出来!”
孩子伸出了自己的小手。马尔科夫把鸟放在了小手上。鸟爪子轻轻地搔着孩子的手心。然后,马尔科夫把手一挥,鸟飞回到自己的肩膀上。
俄罗斯人回转身走出了小小的白铁作坊。后来,每当库图库扎尔回忆起来,只能认为是胡大的安排,命运的圈套了。在极端羡慕和想办法获为己有的冲动中,库图库扎尔一眼望见了父亲的棉衣,怀着一种绝望中挣扎一下的心理,他扑向了父亲的衣服……天啊,恰好有一张油布贴。
库图库扎尔追了出去。马尔科夫接过了钱。小鸟被暂时拴在一根木棍上了。
俄罗斯人走了。孩子的心怦怦地跳着。他觉得每一块铁皮都在叮叮当当地作响,都在嘿嘿呵呵地嘲笑,密兮密兮犹言“嘀嘀咕咕”。地传话。他几乎要昏倒在地上。
“哪儿来的鸟?”父亲回来以后问道。
“俄罗斯人给我的。” 库图库扎尔回答。
父亲拿起了棉衣。库图库扎尔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准备好了挨父亲的木榔头。他知道,一旦发现丢了钱,父亲会把他敲成薄薄的一片的。
偏偏精细的父亲没有检查棉衣口袋,等到一天以后父亲发现了钱的短缺以后,他在父亲嚷叫的时候悄悄地没出一声,他没有受到怀疑。
第一次冒险毫无障碍地成功了。
鸟没有活下来。鸟带来的新经验却深深扎下了根。从此,库图库扎尔学会了对父亲玩弄手腕。他大胆地把收到手的顾客的钱中饱,他编假话向父亲要钱,有时干脆偷家里和作坊里的东西。对于他那么大的孩子,钱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但是他发现,用贪污或者偷来的钱去买一把杏干或者沙枣,吃起来比吃家里的同样的东西要香甜得多,有趣得多。他的这些不法行为几次被发现,几次被打得死去活来。每挨一次打,他就总结、提高一次“贪污盗窃”的技艺,甚至挨打的危险更增加了不法行为的独特的魅力。到十六岁那年,他的身量和气力已经赶上了父亲。终于,在一次挨打的过程中他进行了反击……结果是他虽然尚未娶妻,却与父亲提前分了家。
从此,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他开始了他的事业。夏天,去巴扎卖用劣质颜料染成红色或绿色的冰水、土造冰激凌,冬天卖糖瓜和酥糖。他还制造和售卖过那斯一种含有烟草等麻醉品与调料的供含用的特制小丸。、小孩玩的风筝、陀螺和羊毛毽子。他学会了把揉碎了的骆驼刺掺入莫合烟里,把炒过了的杏树叶掺到茶叶中。他还学会用羊杂油和硝碱制成含水量很高的所谓“肥皂”,这种肥皂起初看着很整齐、光泽,像那么一回事,但是等没有经验的乡下人买回去以后几天之内就会干燥、皱缩,最后只剩下原体积的七分之一。他学会了说一些哈萨克语和汉语。遇到由山坡夏牧场骑马下来的哈萨克,他便极力吹嘘奉承,称赞他们的马、马鞍和马鞭,称他们为“巴依哥”。等哈萨克高兴了,他便把商品提高百分之三百的价格推销出去。遇到汉族顾客,他便满口作出“保来回即可以退换。”“不甜不要钱”之类的保证。开始,他的生活似乎相当顺利,以至于父亲和亲友们也对他刮目相待。在他预备了糖、茶,向父亲赔了不是之后,父子和好如初——只是经济上仍然各自独立。后来,他这个小贩的坑人行骗的恶名渐渐流传出去了,而且这一带又出现了几个这样的小贩,成为他的竞争对手。他的生意渐渐萧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