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七章
伊明江的苦恼
伊力哈穆夜读毛主席起草的中央文件
维吾尔谚语:鹰有鹰道,蛇有蛇道
汉族俚语:杀猪捅屁股,各有各的门道
众人陆陆续续告辞,大队党支部委员、铁匠达吾提起身的时候向伊力哈穆招了一下手。伊力哈穆随他走到院子里,达吾提小声说:
“方才我到你这儿来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大队长家门口,后来才看清,是麦素木。大队长出来,和麦素木说了一些话,最后他们一同往新生活大队方向,多半是往麦素木家走去了。”
伊力哈穆唔了一声。他想起了下午里希提提出的有关库图库扎尔和麦素木的关系的问题。
“我看,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达吾提激动地说,“这些年,特别是最近两年,我算是把库图库扎尔看透了。咱们大队的病根,就在他身上。现在又多了一个半拉子哈吉,科长麦素木。至于尼牙孜、高腰皮鞋,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看来,他们的活动很频繁。库图库扎尔并不好对付,你早就看透他了,但是你抓不住他,他反过来还可以抓住您。伊力哈穆兄弟,不敢大意呀!”
下弦月已经升上了中天,寒风刺痛了脸庞。伊力哈穆拉了拉棉衣,他说:
“您说得很对。明天咱们都早起一点,不等天亮,就去里希提书记家,咱们一起和他合计合计吧,怎么样?”
“好的。”达吾提点点头,去了。
伊力哈穆回到室内,还有一位客人没有走,他就是伊明江。他拉一拉露出了一绺头发的羊皮“三块瓦”帽子,眨动着眼睛,有些抱歉又有些迟疑地说:
“要不,我今晚就睡在这里吧,可以吗?”
“行,行,天晚了,你家又远。”米琪儿婉首先表示了欢迎,“要不要再吃点菜?”
“谢谢,您请。”伊明江谢绝了。
米琪儿婉打扫干净了木床,铺上专门为留宿的客人准备的被褥。伊力哈穆看了看有着鸡啄米的图案装饰的闹钟,是新疆时间十点。伊明江收拾着已经叠好、原本已经不需要再收拾的标语,不想睡觉。伊力哈穆看出了他欲语又止的样子,便主动说:
“今天中午,你爸爸找我谈了。”
“怎么谈的?”伊明江的目光里显露了烦乱。
“不让你当干部。说是让我们把你留给他。”
伊明江用手摸了摸前额,做了一个表示遗憾和无可奈何的动作。他说:“我给你们说说我家里的事吧,话很多,你们听吗?”
“当然。”伊力哈穆点点头。
米琪儿婉见他们先不睡,便扛来一口袋苞米棒子,拿来一个木盆,说了句“明天该上水磨了”。伊力哈穆和伊明江马上自觉地凑了过去,一次次地拿出两个棒子互相摩擦着脱粒,饱满的玉米粒跳跃着落到木盆里,玉米芯整齐地堆在一边。就这样,一边干活,伊明江一边讲述道:
“您看,你们都知道我爸爸是怎样地疼爱我。小时候,他给我做过多少玩具啊!用一块砖磨圆,拿它当小碌碡,我把它套在猫身上做轧场的游戏。用牛皮拧成小皮鞭,我骑在小羊身上,把鞭子耍得炸响。用铁做的小炉子,冬天,我当真在里面点上煤块,生上火,带到外面烤手呢……我常常想,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长大了该怎样报答他呢?反正我决不做一件他不顺心的事。你们都知道,我爸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他生气的时候除了掉眼泪就只会自己打自己。但是,小时候有一次我在驴厩里玩,被驴子碰倒在地上,我躺在地上不起,哇哇地哭了起来。其实我没有摔坏,因为撒娇才不起的。我爸一见,他气成了那个样子,我真害怕,他抄起砍土镘照着驴头就砸,当天晚上驴就死了……瞧我说到哪里去了?”
“老实人的肚里长犄角——越是老实人脾气越大!”伊力哈穆笑了。
“我的爸爸叫我的时候总说什么‘我的独苗儿’‘我的命根子’,就像没有我姐姐似的。听我妈说,生我姐姐的时候,我们家的绵羊正在下羔,我爸问了接生婆,听说生了个丫头,便只顾羊羔,却不肯进屋看女儿……”
“真糟糕!”米琪儿婉摇摇头。
“就是这样,爱弥拉克孜姐姐被马木提的狗咬了,他不及时带着她去医院,最后只好把手割掉了……”
“爱弥拉克孜是个多么好、多么要强的人!”米琪儿婉喟然叹息。
“还是先说我吧,”伊明江继续说,“我在小学,功课是最好的,毕业考试,语文是九十五,数学是一百。但是,我爸不让我上县城或者州上上中学,不让我离开他身边。”说到这儿,伊明江委屈地歪了歪脑袋,沉默了一下,“他倒让我姐上了卫生学校。我爸和我妈说,随她去吧,她就一只手,在家也干不了多少活,再说,早晚也是人家的人……可他现在对让我姐上学也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