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14页)
“我把你弄疼了吧。”赵少忠说。
“没有。”女人说,“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她的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女人的身体哆嗦着倚在墙上慢慢地朝下移动。洒满阳光的门洞外空空落落的,回廊下一只筑巢的燕子拨拉下一些草屑和泥块。风将羊圈门吹得嘎嘎直响。女人瘫坐在墙根,用脚轻轻地踢了一下门,它慢慢转动了几下,遮住了屋外的阳光。
在黑暗中,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脸,女人的手指像水一般梳洗着他的手背,把他引入一个更为隐秘的处所。在羊圈里飘浮的膻腥气中,他拼命地抑制住自己想咳嗽的欲望,女人喃喃地对他诉说了好一阵,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女人粗重的喘息声。墙上的泥块扑扑簌簌掉在她的头上。
那只山羊在羊圈里来回蹦鞑着,它侧斜着长长的犄角不时地从身后撞击着他,赵少忠感到后腰麻酥酥的。女人撇得很开的两腿上粘满了羊毛。
赵少忠从羊圈里出来的时候,看见赵龙拖着两条草龙从屋外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无意间朝这边瞥了一眼,朝前院走去,赵少忠看着他的背影在阳光中走远,感到他的目光依旧在盯着自己。
赵少忠靠在床架上抽着烟锅,反复地回想着刚才的那个梦,在那个苦雨凄风的夜晚,一夜骤雨不停地敲打着书房外的山墙,山羊咩咩的叫声像婴孩的啼哭一般若隐若现,他站在院中东厢房的屋檐下聆听着那种奇异的声响,雨水把他的衣服浇得透湿。在雨点砸在番瓜叶上的声音中,他听见一阵脚步声在泥泞中朝这边走过来,一团亮光远远地掠过灰蒙蒙的天空,不一会儿,赵龙提着马灯走到了院子里。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赵龙说。
“我像是听到这边有什么声音,过来看看。”赵少忠说。
陡然间一阵大风掀开了黑压压的屋顶,瓦片在空中飞舞着,像无数的蝗虫从稻田中飞过,又像是成群的蝙蝠绕着焦黑的残椽盘旋,在地面布下游移不定的翅影。他感到羊粪豆雨点般地砸在他的身上,在马灯熹微的光亮中,他看见一个女人洁白的胴体在倒塌的房屋中一闪即逝。
赵少忠吹灭了油灯,拄着拐棍走到了屋外。天已经快亮了,那尾下弦月挂在秃枝的梢头,泛着清冷的光,那条黄狗刨动着前爪,扒拉着木栅栏院门,呜呜地叫着。院外大片的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赵少忠不敢朝那边看,他沿着那条灰暗的长廊朝前走了几步,在那处冰凉的护栏石上坐了下来。
对面那排阁楼的倒影静伏在月光中一动不动。翠婶看样子已经起来了,屋顶瓦楞上一股淡淡的炊烟渐渐散开,他听到柴禾在灶膛里燃烧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柳柳这些天像是睡得很安稳,每天太阳升到院墙顶上,她才从床上爬起来,她时常蓬头散发,穿着那件麻布的睡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露出一大截白皙的小腿,她有时甚至在堂屋里就脱下鞋子,搓洗她那双细细的脚趾。直到有一天,翠婶告诉他,柳柳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回来过夜,赵少忠才感觉到她身上微妙的变化,不过,她脸上茫然若失的阴云一直没有消失,眉头紧锁,像是被什么事吓着了一般。
赵少忠呆呆地在那处护栏石上坐了很久,翠婶不知什么时候拎着一只木桶来到了后院。
“这些天黄狗整天扒拉着那扇门。”翠婶说。
赵少忠依然在想着晚上的那个梦,没有搭理她。
“我原先还以为它在叫性呢——”
“它也许真的在叫性。”赵少忠心不在焉地说。
“它恐怕是闻到了屋外的什么气味。”翠婶说。
“什么气味?”
翠婶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她拎着木桶已经走到了井栏边。
4
半夜里,翠婶刚刚在床上躺下来,就听到了院中那条黄狗狺狺的叫声。这一次,它的声音显得有些奇怪,凄厉的哀鸣一阵阵微弱下去,像一辆远去的马车。
这条伶俐的黄狗的鸣叫不时惊扰她昏沉的睡意,翠婶提着那盏罩灯来到了屋外,声音是从前院传过来的,她蹑手蹑脚穿过那排回廊走到前院,那条黄狗躺在竹篱边的草丛边,凹陷的肚皮急剧抽搐着。翠婶慢慢走近它,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怪味。
它的嘴角粘满了泥巴和枯草,鼻孔里流出的一丝血迹落在草丛中,竹篱有好几处已经被毁坏了,地面上布满了被它的四爪刨过的痕迹。矮矮的竹篱一直围到鸡埘的边缘,里面栽了几株金针。
黄狗慢慢转动着它的脖子朝翠婶瞅了瞅,半睁半闭的眼睛里只余下了一缕可怜巴巴的微光,它将头颅伏在翠婶的脚上。风将它的金黄色的长毛吹得倒翻了过来,翠婶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脖子,感到它的温热的身体正在慢慢冷却。它的牙齿无力地咬噬着翠婶的鞋帮,嘴里流出一股热乎乎的牛奶般的唾液。不一会儿,它的后脚急促地抽动了几下,那双充满忧伤的眼睛渐渐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