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14页)
“它老了,”赵少忠说,“就像人老了一样,我有一次看见它的一颗犬牙掉脱在廊下。”
“昨天我还看见它活蹦乱跳的。”
“死了也好,反正迟早是这样。”赵龙说,“等会儿我磨把刀将它剥了。”
“还是埋掉算了。”翠婶说了一句,“它像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翠婶话一出口又感到有些后悔,她看见赵少忠瞟了她一眼,柳柳也在一旁呆呆地瞅着她。
“我是说它会不会偷吃了我买回来熏蚊子的药粉?”她说。
“它的皮还是好好的。”赵龙说,“把它拿到镇上的皮货店里说不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等会儿让哑巴把它埋了吧。”赵少忠说了一句,朝后院走去。
翠婶在灶屋烧完饭出来,看见柳柳依然孤零零地站在篱笆边,她走到柳柳身边:“它已经老了……不管怎么说,它毕竟是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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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柳柳正在墨河岸边的水码头上拆洗被褥,一个背着虾篓拾捡蚌壳的老人从芦苇丛中闪了出来。枯涸的河水消退后露出大片的棕色的沙土,子午桥下裹着苔藓的桥桩在水中投下弯弯曲曲的倒影,明天就是三老倌新砌的店铺上梁的日子,村里的人们正忙着准备贺喜的粽子和馒头,那些拿着蒸笼和竹箩的妇女不时地在码头上来回穿梭。
背虾篓的老人在身后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走到了她的跟前。
“我像是听到村里有什么响动。”他说。
柳柳站起身,朝身后看了看,一丝微弱的嘈杂声从落掉了叶子的树林上空隐隐地飘了过来。她看见几个推着砖瓦的帮工在河边的柳荫道上呆呆地朝村中张望。那几堵刚刚砌好的伞形墙垛上坐着几个泥瓦匠,像是在聆听着什么。
“村里像是出了什么事。”三老倌说,他的身上沾满了石灰浆,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下,显得局促不安。
“也许是哪家的房子着火了吧。”一个木匠笑了一下。
柳柳走到河岸上,看见人群从各个方向朝村后跑去,叮叮咚咚的脚步声在深巷里回荡着。
柳柳跑到村中那片茂密的竹林的边缘,听到了竹林深处传出一声女人的惊叫。她看见父亲拄着一根拐棍正蹒跚地从木栅栏门里走出来,翠婶手里握着一把笤帚跟在他的身后。
“出了什么事?”柳柳说。
“听人说邻居在竹林里挖出了一件什么东西。”翠婶的脸上镌刻着惊恐的神色。
“会不会是金子?”墙角一个啃着玉米棒的小孩抬头看了柳柳一眼。
“一具死尸。”一个年轻人从竹林中走了出来,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那具腐烂的尸体晾在土坡上,像一条晒干的鲑鱼,他灰褐色的脸埋在开败的雏菊花丛中,扭曲的表情依然如故。刚劲的风在桑园里吹过,不时有几片枯黄的桑叶掉落在他的身上和周围。他的一只脚光溜溜的,一缕风干的血迹沿着裤管的镶边一直延伸到脚踵上。
那个女人瘫坐在一处沙丘上,脸色煞白,似乎还没有从惊悸中苏醒过来,她面前装满红薯的柳筐边上搁着一把铁锹。
“下午我准备来这儿挖一个窖子,将山芋埋起来,挖着挖着就挖出了一截指头,起先我还以为是一段胡萝卜呢。”那个女人木木地说。
“看上去他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半个多月前我就听人说他跟船去江北了。”
“刀扎得这样深,把背脊都刺穿了。”一个年轻人在竹林里将牙齿咬得咯咯响。
柳柳看看地上的那只断指,又一次想起了后院山墙上沙沙作响的扁豆。
她觉得赵虎并没有死去,那具俯卧在土坡上的尸体像是和她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人。赵虎此刻正躺在潮湿的船舱里,在漫长的运河上航行,或者,他正坐在一个灰暗的小酒店里喝着黄酒,柳柳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和自己挨得那样近,在他目光久久的注视下,她能够闻到他身上的烟草的气息。
“柳柳,柳柳,你把我压得快站不住了。”她听见翠婶在耳边不停地叫她,那声音听上去隔得很远,她的脸擦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上,那是一棵刺树的树干。柳柳坐在树根下,又一次睁开双眼。不远处那具死尸腐烂的气味随风一阵阵飘过来。
赵少忠像一尊木雕似的站在那处坑穴的边缘一动不动。翠婶泪流满面地走到了他的跟前。
“你得赶紧拿出个主意来,”翠婶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柳柳看见林子边已经围满了人,竹林中不时有人闪现出来,那些来迟的观望者被人墙堵在外围,他们不得不爬上一棵棵楝树,探出头朝下张望。
“明天赶早把他埋了吧。”三老倌说,“尸体都发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