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14页)
“等会儿天黑了,我让人送几只花圈来。”花圈店的钱老板叹了一口气,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簇拥的人群让开了一道缝,柳柳看见赵龙拖着一辆平板车朝这边慢慢地走过来,他的脚底像是抹了油似的,双腿不住地打着飘闪,他走到竹林边的那口废井旁就再也走不动了。
翠婶四下里看了看,目光像在搜寻什么人。
“哑巴呢?”她说。
“刚才我还看见他在这儿的。”一个老人对她说。
赵龙走到那道坑穴的边上,把那具包着麻布的尸体翻了过来,赵虎的一只手僵直地搭在胸口的刀柄上,像是正在试图将它拔出来。赵龙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绑在麻布上的绳子已经烂断了,像灰烬一般抖落在地上。柳柳看着那辆载着尸体的板车在干燥的红土上留下的几道车辙,耳畔响起了一阵候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现在已是日落时分,瓦蓝色的天空掠过一排南去的雁群,它们的叫声在秋后净朗的原野上渐渐远去。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尽了,桑林边的那块土坡上只剩下了柳柳一个人。一只花猫在地上拨弄着那只断指,发出呜呜的鸣叫。
坑穴边的沙地上留下了被沉重的人体压过的痕迹,她感到赵虎似乎依然躺在那儿。许多个不眠之夜在院子里传出的磨刀声又一次回荡在她的周围,在那个闷热的夏季她常常被尖刀在砂石上发出的声音惊醒,自赵虎从偃林寨逃回来的那个晚上起,她一直感到一种不祥的阴云笼罩在他的脸上,他躲躲闪闪的目光从那件被血污染红的衬衫上,从那座破庙的阴影之中,从一个个月明星稀的天空深黛色的背景中叠现出来,使她不寒而栗。现在,他的死亡使她心中存积已久的谜团变成了一堆乱麻。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她看见一个小脚女人在后院的门口走来走去。翠婶的啜泣声时断时续。
“在门口搭个竹棚吧。”女人说。
“竹棚?”
“人死在外面,不能搬到院子里去。”女人说。
翠婶哭得更厉害了。
柳柳身上慢慢有了些力气,她抖抖索索地穿过竹林,走到木栅栏门前,她看见翠婶正从地上把那块从尸体上剥下的麻布捡起来。几个年老的妇女忙着替赵虎换寿衣,刺鼻的气味使她们不时地咳嗽,花圈店的钱老板正在墙根下跟父亲说着什么,赵少忠的目光依然盯着那片竹林,像是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柳柳回到院子里,翠婶拎着那片麻布走到了廊下,她顺手将它盖在墙角的一个盛着谷糠的篾箩上,翠婶转过身瞥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看那块在风中飘动着的麻布,突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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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麻布像是一直就盖在糠箩上的。”翠婶说。
现在已是黎明时分,柳柳坐在木栅栏门口的一张木凳上一夜未眠,她在渐渐袭来的困意中打着盹儿,翠婶一个晚上都在和她唠叨那块麻布。
“梅梅怎么还没回来?”赵少忠看了蜷缩在墙根的哑巴一眼。
哑巴咿咿呀呀地说了几句什么。
“天都快亮了。”赵少忠察看着天色,显得有些不安。
“还是趁早将他埋了吧,就算梅梅能在天亮前赶回来看上一眼……”翠婶哽咽着没有说下去。
太阳慢慢从浓浓的雾气中露出脸来,净朗的旷野的轮廓在竹林的背后渐渐呈现出来。今天是三老倌新砌的店铺上梁的日子,那些从外地赶来贺喜的人群一大早就出现在村后裸露的田野上,他们挑着鞭炮和漆盒不时从停放尸体的竹棚边经过,投来匆匆忙忙的一瞥。
子午镇上的人也都忙着准备馒头和粽子,早早赶到了墨河岸边,后街上那排店铺的栏栅关得严严实实。除了在竹林边玩耍的几个小孩偶尔朝这儿看上一两眼之外,镇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对即将举行的葬礼感兴趣。
一夜的露水和薄霜将那具尸体打得濡湿,尸体边上的长明灯的油快要烧尽了,飘闪的火苗泼剌泼剌地蹿动了几下就熄灭了。那些薄荷叶在木栅栏门前整整焚烧了一个晚上,还是遮不住尸体散发出来的一阵阵恶臭。
一个木匠蹲在竹棚边往刚刚打好的棺材上刷着黑漆,花圈店的钱老板天刚蒙蒙亮就一直守候在这里,他在竹棚边上来回地转悠着,像是憋了一肚子话没有说出口,尸体入殓的时候,他走到了赵少忠的跟前。
“出殡的时候,你准备往哪儿走?”他说。
“墓地。”赵少忠迷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钱老板说,“子午桥边,三老倌正忙着为那几幢新砌的房子上梁,送葬的人群从那儿经过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不走子午桥,你让我走哪儿?”
“绕过村后的那片桑园,有一条小路通往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