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的困境:读《因为女人》
杨柳
如果说,改革开放,发展经济,强国富民是历史的正面,那么,阎真的《因为女人》描绘的就是历史的侧影。
阎真说,这些年,他看到了太多的事,听到了太多的事——在物质曰益丰富、生活日益舒适、心灵日益自由的今天,却有那么多优秀的女性在爱情、婚姻、家庭问题上备受挫折和困扰,上演了一幕幕人生悲剧——所以不得不写一部小说,来表现当代知识女性面临的情感和生存困境。
阎真是个写困境的高手。六年前,他在《沧浪之水》里写了公务员池大为的困境,那部小说一印再印,默默地销售了四十多万册,至今书店还在不断地添货。更早些的《曾在天涯》,写的是留学生高力伟的困境,那是阎真的处女作,细腻的文笔却也如一柄软刀,剖开了那一代留学生(主要是男留学生)的内心隐秘。这一次,《因为女人》,阎真把笔伸向了女性——女性的困境。
社会和经济的开放,使人们的思想观念、价值观念和生活状态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两性关系上,道德趋向宽容,自由失去边界,身体成为财富,欲望也不再羞羞答答。“爱情”在许多人那里巳经被遗忘,或者巳被物质和“感觉”取代。物质和“感觉”不具有深刻性和神圣性,但它们却有难以抗拒的力量,引领“身体”去追逐现实的享乐和满足。这种景象日益普遍,甚至在我们的生活中随处可见。这种时代性的社会景象,使这部小说的话题具有了鲜明的历史意味。
随之而来的困惑是:爱,作为女性生命中最核心的价值和最重要的主题,是不是巳经不合时宜?爱情,是不是巳经不再意味着责任和忠诚,巳经不再永恒,而需要重新定义?阎真并没有站在特定的伦理立场做出评判,在对柳依依以及苗小慧、阿雨们的情感历程细致逼真、一丝不苟的描写中,我们渐渐读出了使阎真深为忧虑的现实问题:在以“年轻”和“美”为资本的情感竞争中,女性该如何自处?在二十一世纪,女人,该怎样做女人?小说中的几位女主人公——无论清醒如苗小慧、阿雨,还是迷茫如柳依依——都没有搞清楚的是:在与男性的交往中,应该身心付出,享受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愉悦;还是身体投入,用年轻和美丽博取物质的满足?当红颜消褪、青春不再,爱情鸟何枝可依?情感生存的根基又在哪里?
由于种种原因,女性在社会中一向处于弱势,为了实现不同意义、不同层次、不同目的的“男女平等”,人们奋斗了很多年。在超级“自由民主”的美国,也是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妇女们才得到一直由男人独享的选举和被选举的权利。但是由于上帝的偏心,当男人的生命和事业达到高峰时,女人的花样年华却巳经逝去。这是不是屡见不鲜的婚姻悲剧产生的根本原因?如果回答是肯定的,这悲剧岂不是更加可悲?在放纵本能、肯定欲望、消解道德的氛围中,她们的性别岂不成了天然的悲剧?她们的天空岂不是更加暗淡无光?她们对命运的抗争岂不是毫无意义?具体地说,会不会有更多的女人像柳依依们一样,成为被迫的爱情虚无主义者?在这部小说的字里行间,我们随时可以读出阎真忧心忡忡的呼喊。
眼前的问题依然是:女人该怎么办?出路在哪里?
阎真想到了亲情。他认为,亲情是时间的产物,是女人幸福的基石,是女人的希望之光。可是,亲情难道是必然的吗?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牵起手的时候,他们也许并没有把婚姻看做过眼烟云,但又有几人想到了地老天荒?
对阎真来说,这是一部必须要写的小说,因为他看了太多、听了太多,想了太多,不写出来难以心安。他把女性所面临的情感生存挑战当作历史来写,因此不论这种描写多么沉重、多么残酷,都是属于生活本身、属于历史本身的。他要把自己内心感受到的震撼传达给读者、把自己反复思考的问题传达给读者。这些问题尖锐、刺痛,但又必须面对、无法回避。他要和读者一起寻找答案、寻找前景。其实,换个角度看,女性的困境难道不是男人的困境吗?如果人世间不知情为何物,遭遇不幸的就不仅仅是女人。
从《曾在天涯》《沧浪之水》到《因为女人》,阎真的小说部部好看、部部耐看。他是写困境的高手,也是精雕细刻的高手。《因为女人》写得更加细致、更加周到、更加逼真,阎真式的叙事风格显现得更加充分——以个性化的人物对话,塑造出不同的人物性格;丰富的潜台词,表现微妙的人物关系;丝丝入扣的心理刻画,令人叹服地证明了一个男作家对女性心理的细腻把握;天马行空般的语言,使事物的状态得到了有想像力的表现;妥帖而周到的氛围渲染,使整个叙述饱满而滋润,具有画面感。当这一切与阎真那学者式的思考天衣无缝地融合,小说的艺术品位和精神冲击力自然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