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毛骨悚然的感觉
进院门的时候,周志明并没有发现荷枪而立的岗哨,只有一个精精神神的老头子从门边亭子般的小房里探出头来,同领他的那个干部点头打了个招呼,便放他们进去了。
那干部拉开西边的一个监房的门,让志明进去,跟着冲里面喊了一声:“田保善,给你们六班加个人,你给他安排一下铺位。”说完,门一关,走了。
他拎着行李卷,呆呆地站在屋门跟前的空地上,首先感到的是一股热烘烘的酸臭气味,因为光线很暗,他不得不用力睁大眼睛来打量这个今后长久的生存空间。
这是个二十多米的房间,沿着南北两面墙,用砖头搭起了两排齐膝高的木板铺,只给整个屋子留下一条窄得转不开腰的走道,木板铺上,大约有十几个犯人懒散地歪靠在各自的被子垛上,一个左颊上带着块可怕创疤的中年犯人用不正经的笑眼直盯着他,使他立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哟嗬,来了个英俊小生。”那人一边从鼻孔里掏出些东西来在指尖上揉着小团,一边狎浪地笑着。
其他人都不作声,只拿眼睛浑身上下地打量他。
“我睡在哪儿?”他尽量低声下气地问。
墙角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郑三炮,你往墙里挪挪,回头叫杜卫东再挪这边一点儿,让他睡你们中间。”
那个被称做郑三炮的,是个五短身材的犯人,很不情愿地把自己的被子往墙里推了两下,横起脸上的肉棱子骂:“妈了个蛋,好不容易松快两天,又往咱们班塞人。嘿嘿!你这是什么呀,是水还是尿?”他指着志明褥子上的一大块水渍,厌恶地问。
“是雨淋的。”志明赶快说,“现在雨停了,我到外边晾晾去。”
“你凑合着睡吧。”墙角的哑嗓子说,“不到星期四,外面不准晾东西。”
周志明躬身上床,把被子卷打开来,塞在指定给自己的位置上,又默默地换着湿衣服,他能感觉到犯人们全用冷漠的目光望着他,不由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一个犯人打破沉默,用厚厚的鼻音最先说起话来:
“妈的,雨又停了,今年就没下过长雨。”
犯人们的注意力于是从他身上转移开去,一个粗粗的声音接着说:“还是去年那场黄梅雨过瘾,足一个星期没出工。”
一个老一些的犯人说:“没出工是没出工,可也盖了一个星期绿毛被子,也不是好滋味,再说一出去就是一脚烂泥,洗都没法洗。”
郑三炮叼起一根压扁的烟卷:“你们城里人,不是说的,全是假干净,我在南州市最高级的澡塘子里洗过澡,那里面有个大池子,好嘛,那水,甭提多脏了,上面浮了一层白沫子,嗬!你们没看见,要看见,非吐了不可。你们城里人可不在乎,恨不能连脑瓜子都泡里头。”
“泡澡、泡澡嘛,不泡怎么行。”脸上带疤的犯人很在行地说。
“你嫌脏,不会别下去,冲淋浴不就完了。再不然,靠墙边还有好多洗脸池,你就在那儿洗嘛。”年长的犯人是一副很耐心的神情。
“可不是吗,我就找了个洗脸池,在墙角那儿,就是太浅太矮,洗着不得劲儿,大洗脸池别人又都占着,就这个空着。嘿!我拧开龙头刚洗没一会儿,过来一个人,不让我洗,说他要撒尿,我他妈洗澡碍你撒尿什么事了,这不是神经病吗?”
“啊呀!”年长的犯人突然悟出点儿味儿来,“你是不是把小便池当洗脸池了?墙角的,这么矮,这么浅是不?那是小便用的!”
“哈——”犯人们粗野地齐声大笑起来。
“能洗就成呗,臭讲究。”郑三炮讪讪嘟囔着。
这时候,卞平甲同另一个年轻犯人端着两个饭盆从外面走进来,犯人们轰一下爬起来围上去,照盆里看了一下以后又慢慢地退下来,怏怏地骂:“又是妈的臭萝卜。”
那个打饭的小伙子把盛窝头的盆子往地上,骂骂咧咧地在门槛上蹭着鞋上的泥巴,“鬼地方,伙房门口都快拔不动脚了,我操……”他突然发现了通铺上多出了一套被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又给我这儿挤一个?”
一个犯人咬着窝头说:“田头儿叫他睡那儿的。”
小伙子不吱声了,目光敌意地斜了周志明一眼,眼珠子忽然凝止不动了。
“咦,你不是南州市公安局的吗?”
周志明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在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注视了一下,竭力在记忆里搜索着。
“你不认识我了吗?”年轻犯人用筷子杵起一个窝头,在他脸前阴阳怪气地晃着,“在十一广场观礼台底下,咱们见过面儿,还多亏了你呀,要不,我还吃不上这份窝头呢。”
全屋的人都不约而同停止了嘴里的咀嚼,惊讶的、冷漠的、仇视的和嘲弄的目光一起投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