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6页)

本来是挺好的厂房,挺好的设备,并不过期的存货,可放在台子上一拍卖,马上就不值钱了。罗保春辛苦二十年,号称身家亿万,但落槌的结果却令人齿寒:保春制药有限公司的全部资产最后只拍得五千三百万元,按规定首先支付拖欠的职工工资和破产安置费,再偿还了欠缴的国家税款,余下的钱银行和各家供货商远远不够分的。罗保春的车子和罗晶晶住的那个小院,产权也都是登记在制药公司名下的,属于公司财产,因此,也一并列在拍卖清单中落槌而去。老林、老钱和韩丁他们为拯救保春公司忙活了两个多月,最终落得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连他们的律师费代理费也都分文无着。他们只能摇头叹气地把整个案件的相关材料该交给法院的交给法院,该还给罗晶晶本人的还给罗晶晶本人,把事情尽快脱手,然后收拾行装,买了车票,垂头丧气地离开平岭,没精打采两手空空自认倒霉地回北京了。

离开平岭之前,韩丁再没见到罗晶晶。在他们走的前一天,他陪老林去罗晶晶的同学家找过她一次,退还材料并向她告辞,但她不在。她的那位女同学说她两天没有回来了,弄不清去了哪里。老林就把那些反正也无关紧要的材料留给她的同学托她代为转交,又留了他们律师事务所的电话号码,然后就和韩丁一起出来了。

这天晚上,韩丁借口要给父母买点平岭特产什么的,说要上街转转,和老林打了声招呼便离开旅馆。他坐了辆出租车,一个人悄悄上罗晶晶的同学家来了。他期望着能在最后的这个晚上,和罗晶晶见上一面。

罗晶晶的同学家就住在城东的工人新村里。那片建筑是六十年代大跃进的产物,当年大概也是一派新气,如今可都旧得像个贫民窟了,好在屋里刚刚装修过,还能闻到一股油漆的味道。罗晶晶的这位最要好的女同学比罗晶晶大,显得比较成熟,言谈话语,举手投足,都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泼辣老到,和韩丁说话居然还有几分大姐的派头。

“你说什么?她男朋友?不会!”这位女生摇着头说,“罗晶晶不会在她男朋友那里,绝对不会。”

“这么说,她现在还有男朋友?”韩丁掩饰着失望,问:“你知道她男朋友在哪儿住吗?”他看那女生沉吟不语,又补充一句,“我们有些材料需要当面交给罗晶晶。”

女生说:“你见过她男朋友吗?”

韩丁犹豫一下,摇头。

女生说:“她和她男朋友以前倒是天天在一起的,可她爸爸是不知道的,除了我谁也不知道的。”

韩丁眼睛一暗,心里不知是一下子被掏空了还是被什么东西生硬地塞满了,他情绪黯然地再次问道:“她男朋友住哪儿?”

女生说:“她爸爸出事之前,她男朋友就不辞而别了。罗晶晶差点疯了。”

韩丁愣愣地,说:“她男朋友为什么离开她了?”

女生说:“谁知道为什么?罗晶晶也没说为什么。”

韩丁沉默片刻,问:“他们很相爱吗?”

女生说:“应该是吧。那男孩一走我才知道罗晶晶为他已经死去活来了。”

那女生家里这时又来了几个客人,主人忙于应酬去了。韩丁只好起身告辞,他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和他北京家里的电话号码,托那位女生务必转交给罗晶晶,然后怏怏而别。

第二天清晨,天上下起了平岭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韩丁随老林、老钱搭乘一列火车离开了被雨水泡得模模糊糊的平岭。当火车开动时,韩丁想到他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再来这座城市了,这座城市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立刻变得清晰难忘起来。最难忘的当然就是那个美丽的女孩罗晶晶,她在一个短短的瞬间经历了许多人一生都不会遭遇的沧桑巨变,从无忧无虑变成了无依无靠;从家财万贯变成了无家可归。她怎么承受这一切呢?她到哪里去了呢?她孤独吗,难过吗?她此时正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悄悄地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