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6页)
但职责的需要告诉他该是转换话题的时候了。他在龙小羽短暂的停顿中插了话,并且带动话题向另一个方向移去。他问:“四萍也是你们石桥镇的人吗?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四萍吗?她不是石桥镇的,她家住在绍兴城里。她父母原来在造纸厂做工人。四萍她妈妈又得了风湿病,疼得下不了床,我们石桥镇上有位老中医治风湿有些名,四萍带她妈妈来看病,看了病就坐我的船回城里去。她第一次坐我船的那天穿了件红色的毛衣,很耀眼。在我们那地方,四萍这样的女孩算很出众了。她带她妈妈去看病,来回好几次坐我的船。她单点我的船,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四萍在绍兴东浦的一家酿酒厂上班,那家酒厂效益好,她就让我去那里找份工作,比划船挣钱多,也稳定。后来我就去了。”
这其实是一个在生活中很常见的邂逅,但在韩丁听来,却让他想起了电影《祝福》里那位祥林嫂的故乡,于是这个邂逅就变成了一个很风情的故事——在青山叠翠的背景前,在穿过田野的河道里,在江南霏霏的细雨下,在乌篷船古老的欸乃中,头戴乌毡帽的摇桨少年与一位过往摆渡的红衣女孩,彼此含情有意……那情形是很美的。这使韩丁几乎真的产生了兴趣,顺着话头问了下去:
“那你去了酿酒厂以后呢,以后又怎么样了?”
龙小羽依然不疾不徐地答道:“我们那地方酒厂很多,你知道绍兴黄酒吗?江南人都爱喝,很出名的。过去人们都讲天下黄酒出绍兴,绍兴黄酒出东浦。因为东浦就在鉴湖三曲的地方,那里的水最适合酿酒。进了东浦,连空气都是带着酒味的。四萍在的那家厂叫‘百年红’酒厂,一百年前就有,一九五几年关掉了,到八十年代‘百年红’的后代又把厂子重新办起来,用的还是传统的酿酒方法。绍兴的黄酒你喝过吧,也叫加饭酒,后劲很大,你们北方人喝不惯的。”
“四萍在酒厂干什么?”韩丁问。
“她做统计,是坐办公室的。”龙小羽答。
“那你呢,你去了做什么?”
“我?我是做酒的。‘百年红’是个小厂,不像大厂那样,小厂造酒不分车间工序,我们是从头做到尾,每一道工序都要做。像我这种新手,没什么技术的,什么苦活都要做,所以做得蛮累的。”
“你是大学生,不管怎么说也学了两年经济管理,虽然没毕业,也应该去做些管理工作,干吗要去干这种纯粹的苦力活儿?”
龙小羽笑笑:“我们那里,找份工作很不容易。我又不认识什么关系。厂里就要苦力,我去应试,只能做苦力。不过,学会酿酒也蛮有意思的,酿酒也是一种文化。”
韩丁也随着他笑笑,他也许仅仅是出于对“酿酒也是一种文化”这句话的尊重,才又问了一句:“怎么个酿法?”
说起酿酒,龙小羽脸上挂了些郑重其事的表情,似乎那是谈及“文化”二字时必须具有的表情。他也许当真以为韩丁对酿酒这类事有求知的欲望,所以,不论巨细地从头道来:
“酿酒,首先要制曲,曲你知道吧,就是酒的发酵剂。我们也叫它‘酒药’、‘酒饼’。它是用米粉、米糖或者观音土做原料,加一点中草药或辣蓼草,再接种上酒母,靠人工控制温度,经过一定时间制成的,有甜味和香味。很多大厂子用现代技术生产的纯种麦曲酒,其实,反而没有我们这种古老的操作方法酿出来的酒好。”
听了龙小羽的这一段介绍,韩丁觉得也够复杂的,真是一行有一行的门道,干什么都不易。他问:“把酒曲往水里一兑,是不是就成了酒?”
龙小羽摇头:“不是,做曲只是酿酒的第一步。第二步是‘淋饭’。就是用糯米蒸饭,然后用大缸盛好。”龙小羽因为戴着手铐,所以不得不两只手一起在胸前画了一个大圆圈,比画出酒缸的大小,“每缸要盛十来斤糯米饭呢,再把酒曲拌进去,让米饭发酵。我们那里把淋饭叫‘酒娘酒’,意思是这一大缸一大缸的淋饭发酵了就像酒的母亲一样,可以生酒了。”
韩丁说:“这回该兑水了吧?”
龙小羽终于点了头:“对,这时候就可以把鉴湖里汲来的水倒到‘酒娘酒’的大缸里,拌匀了,加上盖,这也叫‘做大饭’,或者叫‘摊饭’,算是正式开始酿酒了。酿黄酒很讲究气候的,因为发酵时间长短和气候有关。‘淋饭’的最佳时间应该是农历小雪前,‘做大饭’的时间最好是农历大雪前后,因为用大雪前后的水酿酒,酒不容易变质,便于长期贮藏。”
韩丁有点性急地想结束这个话题了:“倒进水以后就成酒了?”
龙小羽这回又摇头:“‘摊饭’盖上盖子要等九十天呢,到了第二年的农历二三月左右要做最后一道工序,叫‘榨煎’。把酒糟去掉,再放到大锅里煎熬,熬好以后装到坛子里,就是酒了。但装了坛的酒是不能喝的,要用泥封上,三五年以后才能打开喝,时间越长越好,不够三五年的酒,还没陈化老熟呢。人不是都说,酒是越陈越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