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次谈话(第2/4页)

我妈把灯绳拴在她床头了。灯很暗,我几乎看不清她的模样。她躺在床上,猛然看见是我,一激灵爬起来,吃惊地辨认着,张大了嘴要哭,哭不出声来。我先哭了,我叫声妈!我说:“妈,是我,我回来了。”

妈伸出枯瘦的两手,张着嘴,嘴里终于发出“啊!啊!”的尖泣,她好像是拼了全身的力气才哭了出来,她号啕大哭!

我也号啕大哭,我知道我回了家,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妈。这是我第一次,在潘小伟死后,敢大声地哭他!

我怎么会做了这样一场噩梦啊。

哭声惊动了邻家,有叔叔阿姨和他们的孩子,过来探头探脑,才知道是我回来了。大家问我这么多天上哪儿了,怎么也不言语一声,你知道你妈都急疯了吗?你知道你妈这一病不起差点在鬼门关上转了一遭吗?!我妈同学的那位当工人的儿子突然省悟,压低了声音问我:你是不是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去了,为了纪律为了保密才没有和家里告别然后神秘地失踪?我无法回答他,可我的沉默被他心领神会,他大大地吸了口气,转而目光激动,满脸钦佩。我顿时被大家当成英雄了,大家围着我妈七嘴八舌地夸我,我妈大悲大喜一切感觉都已迟钝。

众人退去。我妈也止住唏嘘,这才细细地问我端详我。从她的问话中我判断她对我出走的实情一无所知,她也相信了邻家小伙子自以为是的猜测,所以并不对我刨根问底。我本不想对母亲隐瞒什么,可既然如此我不如假戏真作什么也不说。

我问妈,这么多天我不在家你病了谁伺候你?我妈一辈子遭遇冷眼,从没受人恩惠,这一病之下倒像感受了世间所有的温暖。她说月月你回来了,赶明儿你得替你妈找这几家邻居,挨家挨户给人家磕头去。还有薛宇,前些天几乎天天来守着我,我进医院也是靠他半夜三更满大街拦车子给送去的,你得给他磕头去!

妈您说什么,薛宇?

我知道我这下欠薛宇太多太多了,我还他什么?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李队长,我说我妈身体不好,我能不能在家照顾她几天,李队长让我拿着电话等了半天,不知请示谁去了,最后还是准了我的假。

我两天没去上班,与其说是为了照顾我妈,不如说我自己需要休息,我心里太乱了,受了刺激。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躺就是几个小时。有时眼泪会不知不觉地掉下来。我妈看了,不禁狐疑,她说月月你怎么了怎么像变了一个人?我回答不了,我答不上来,只有趴在枕头上嘤嘤啜泣。

我妈越发疑惑:“你不是和小薛闹什么别扭了吧?”

妈的猜测不是没有根据,薛宇那两天没有来,似乎有点反常。我不在时他都能天天来照顾我妈,如今我回来了,为何反而不再露面?

我妈背着我,拖着病体出去给薛宇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问薛宇忙不忙,是不是也生病了。薛宇在电话里对我妈的病依然很关心,问最近是不是好点了,一日三餐是不是还由邻居来做。我妈说好多了,起居饮食都有照顾,真难为你还这样挂念着。我妈打了这个电话更觉得她的分析没错,因为薛宇在电话里几乎没提到我。

于是妈不再问我了。她显得更加苍老,额上的皱纹像刀划出来似的,一下子深刻了许多。

第三天我上了班。上了班也无所事事,没人分配我工作,没人支派我做什么做什么。伍队长和李队长他们都在忙于小提琴案的结案工作,清理卷宗,起草报告,补齐材料,大家都很忙,但没让我参加。

处里的人见了我,倒是都能短短地问候一下,但我感觉他们敬而远之的表情里,都存着些异样,像是包藏着许多窃窃私语。

一整天薛宇没和我说话,下班时我在走廊上叫住他,我说薛宇晚上有空吗,我们能不能谈一下。

他站住,犹豫地说好吧。

我说那我在门口等你。

他说还是在十字路口的药店那儿吧,你在那儿等我。

他这样安排显然是不希望同事们看见我们还在约会,这个态度使我感到屈辱,但我还是点头说好吧。

我在药店门口等他,等了二十分钟他才姗姗而来,没有道歉,只淡淡地说因为伍队长有事找他。我们沿着街走,街上行人很多,我们走了半天谁也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故宫的护城河边,这里柳绿一岸,行人稀少,是情人约会的地方。

我先说:“薛宇,非常谢谢你能照顾我妈,我妈让我给你磕头。”

他说:“谢我领了,磕头免了吧。”

我说:“薛宇,你是不是恨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不起你,如果你这样觉得,你可以骂我,打我,只要你心里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