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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吗,刘川的奶奶已经退休十年,出外入内,还是前呼后拥,国家配的奥迪没了,人家反倒坐上了奔驰。今天跟来建墓的那些西服革履的家伙,个个坐着好车!都是刘家的部将。他们衣着体面,面目庄严,毕恭毕敬地围在刘川和他奶奶的前后左右,在墓碑前默然伫立,哀悼如仪,让庞建东和小珂看得一愣一愣的。
刘川相貌风流,性格简单,表面看还像个孩子,平时常和庞建东他们打打闹闹,一点看不出他在外面能让人这么隆重地簇拥着。
庞建东和刘川、小珂他们,都是去年年底分到天河监狱工作的学生,庞建东分在一监区,小珂分在生活卫生科,刘川分在遣送科。大家年龄相仿,个性相投,又是同一批来的,所以工作之余聚多散少,特别是庞建东和刘川,上厕所都爱互相叫着。庞建东跟小珂同窗多年,已经很熟,跟刘川新交不久,正在新鲜。刘川并非来自警校,他是从公安大学毕业的。庞建东老问刘川:你应该去搞刑侦啊,怎么分到我们这荒郊野地来了?
刘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阴差阳错,分到这个荒郊野地来了。
这事要怪,还是怪刘川的奶奶。
刘川的人生道路,从小到大,皆由奶奶一手规划,他奶奶即便在儿子的公司如日中天,家里的财富滚滚而来的时候,依然对铁饭碗式的固定收入,保持着恒久不变的心理依赖。她甚至对孙子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则名车,入则豪宅的生活备感忧虑,认为孩子总有一天将毁于不劳而获的物质享乐,变成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再说,万一打仗怎么办,万一来运动了怎么办,刘川经受得了吗?刘川的生存能力实在太差!老太太的大半生都在此起彼伏的政治运动中度过,而且那个年代,战争的威胁是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所以刘川中学一毕业,就被奶奶指定报考了军校和公安院校,在军校和公安院校之间,刘川自己选择了后者。刘川对庞建东和小珂说过,他估计军校的生活肯定比公安院校更加刻板难过。
公大四年,其实也很难过。每天早上出操,晚上点名,想必跟军校也差不太多。而且,还不许谈恋爱。虽说私下也有谈的,但谈得偷偷摸摸,非常不爽。刘川第一年就想退学来着,但奶奶严词不准,老爸于是也就不准。熬到快毕业的时候老爸一病不起,拖累了刘川的毕业成绩,公安部和北京市公安局来学校挑人,看成绩没有挑他,于是被二茬来的司法局挑走。司法局起初在刘川的想象中肯定是坐机关的,比去公安局还舒服呢,让他暗喜因祸得福。他哪会想到司法局又把他转分到监狱局,监狱局又把他一下子塞到天河监狱来了。
刘川和庞建东不同,和小珂不同,小珂庞建东从中专就上了警校,据说在警校从中专转大专的时候就被监狱局号上的,跑不了。刘川和监狱局每年招收的那些大学生也不同,那些大学生都是外地的,肯到监狱工作八成是为了拿个北京户口,所以庞建东总是奇怪地问刘川,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刘川也说不清怎么就到天监来了,他不好意思向别人承认,是奶奶逼他服从分配的,是父亲临终时嘱咐他要好好听奶奶话的。他十岁以前父亲就这样吩咐他,现在他二十二岁了,还是这话。
刘川刚刚分到天监,父亲就留下这句遗言,撒手走了。刘川帮奶奶操办后事的那几个月里,上班上得隔三差五。今天,父亲终于隆重地睡进了这块昂贵的墓地,睡在了刘川母亲的身侧,盖棺封土之后,按照奶奶的意见,刘川今天晚上就得回遣送科上班去了。
刘川的科长老钟本来今天也要到墓地来的,但因为要准备晚上的遣送任务,所以没来,只给刘川打了一个电话,把心意表了。刘川知道遣送科这一阵人手奇缺,所以他已答应科长,一定参加今晚去四川的押解任务。
庞建东和小珂今天都上中班,所以等骨灰安放仪式刚一结束就和刘川告辞。刘川留他们一起吃饭,他们说时间不够了,改日再吃吧。庞建东又托刘川傍晚上班前去一趟西客站,接一下他的女朋友季文竹,他女朋友去江苏老家给母亲做寿今天回来,可能行李太多。刘川正好下午有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也有车。
分手告别之后,庞建东和小珂看着刘川和他奶奶被他家公司那些气宇轩昂的头目们前引后随,拥到了墓地广场那一溜轿车跟前。他们看到,那些头目们的西服统统都是黑色的,那一溜车子也统统都是黑色的,车门开合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车队浩浩荡荡,鱼贯驶出了庄重肃穆的陵园大门,那气势就跟外国电影里的黑手党差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