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秘境(第5/8页)
是父亲给金葵开的门。
父女相见的眼神隔了一道门坎,竟如隔世般苍凉。母亲从父亲的身后看见了金葵,颤巍巍地叫了一声“葵儿!”母亲的呼唤依旧耳熟,让金葵泪夺双目,让她不知不觉松手扔了提包,扑入久违的家门。
在金葵回家的第三天,在云朗监狱的会见厅里,她见到了哥哥金鹏。金鹏是半月之前才审结入狱的,头发刚刚剃青,身上的囚服也是崭新的,脸上的气色却灰败如死。隔着会见厅的玻璃,他也许看到了妹妹脸上早生的沧桑,他眼神中流露的,不知是愧疚还是凄惶。
金葵用女孩的同情叫了他一声“哥”,叫得金鹏眼泪汪汪。他沙哑地说了句:“酒楼垮了,咱家也完了,你还回来干吗……”
金葵说:“酒楼就让它垮了吧,可咱们家没垮,爸妈也都没垮,我们都等着你,等你出来!”
妹妹的声音依然如孩子般纯真,又加了些成熟女人的温存。金鹏回避的视线重新拾起,他似乎在妹妹青春如昨的眼神中,找到了母性的坚韧。
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黄昏,黄昏仍然一如既往地绚烂,金葵重新走进她曾经“避难”于此的那间阁楼时,干涸的眼眸却反射不出当年曾有的温暖。
这间阁楼位于云朗的高处,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小城。小城的上空笼罩着白雾状的炊烟,犹如金葵此时虚无的心情。
这里曾是庇护心灵的港湾,是爱情远途的起点,自从高纯离开此地偕她远走京城之后,这间阁楼便一直空闲至今。屋里原有的旧家具上落满尘土,宽大的天台也显得萧索荒芜。金葵用目光在天台堆放的每件杂物上缓缓抚摸,屋里屋外每个角落都让她依依不舍。她不知不觉中摹拟了岁月的视线,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年之前——一年前的少男少女万般灵秀,在夕阳下的天台上第一次跳起“冰火之恋”,行云流水的舞蹈风一般的曼妙、纱一样轻盈……
比起云朗小城,北京当然是一座泱泱大都,比起阁楼上的那个简陋的天台,少年宫的排练厅当然堂皇气派。但,在阁楼的天台上舞蹈,可以看到整个云朗,回到排练厅里继续教课,金葵看到的只是一对少年孤独的舞姿,和自己更加孤独的徘徊——在落地镜的一角,形单影只。
高纯要做手术了。
断在胸腹和双腿里的骨头每天都在疼痛中煎熬,他不能吃饭,无法睡觉。终于,这天早上,医生和护士推来了担架车,有人上来搬动他的身体,没人跟他解释什么,但他知道,他也许就要得救了。他想笑一下,对所有人笑一下,但他脸上的肌肉已被经久不止的剧痛累坏,他已不知道怎样来笑。他想让自己安定下来,想让自己重新体会高兴的滋味,但被担架车推进手术室的那刻,他脸上的茫然和惶恐,还是泄漏出内心的孤独。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躺在无影灯下,全身赤裸,眼前全是陌生的面孔,耳边全是金属器具冰冷的碰击。他想找到一点可以镇定和抚慰自己的回忆,找到某些温暖的源头,于是,他想到了舞蹈。与舞蹈同来的,是他亲爱的金葵。
他被戴上了麻醉面罩,冥蒙中他看到了金葵。金葵一身白色的轻纱,与他头上的红巾纠缠萦绕,他们在一个洁白透明的世界里如泣如诉地一路舞去,彼此勾连,难舍难分……高纯的视线模糊起来,轻纱和红巾渐行渐远,直到从视野中全部淡出,天地间只留下空洞而混沌的白色,万物皆空……
梦中的舞蹈一曲终了,高纯的手术也告完成。他被推出手术室时尚未苏醒。但沉睡的面容已恢复宁静。医生随后向等在外面的周欣和李师傅,以及特地赶来的方圆,还有一直陪着周欣的谷子,通报了高纯的病情。
“骨头已经接上了,手术还比较顺利。但是术前病人胸部有强烈痛感,下肢却没有知觉,因此怀疑他的神经系统有些损伤。骨头是接上了,但有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影响患者的正常恢复,还要进一步检查诊断,现在还不能过早乐观。病人有可能需要长期治疗,不是短时间就可以出院的。你们上次交的钱支付抢救费、手术费,用的已经差不多了。下一步继续治疗还需要花些钱,你们谁来承担以后的费用,能不能承担以后的费用,希望你们尽快商量一下,给医院一个答复。”
医生没说以后的费用是多少钱,周欣和李师傅们也都没问。这还用问吗,肯定少不了的。谁知道“以后”究竟会是多久,谁知道到底还需要多少钱,才能让高纯重新像以前那样,正常地跳舞和行走。
那几天周欣一直住在谷子家。她把母亲和为母亲雇请的那个阿姨也接来了。谷子就住在独木画坊后面一个即将拆迁的楼房里,屋子大而空旷,大到谷子和周欣在屋子的一角小声说话,完全不必顾忌在另一角照顾周欣母亲的那位阿姨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