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亡证明
记者贾赶到凶杀现场的时候,小胡同里已经围了许多人。公安局的人又在人群中围了一个小圈,地面上一摊乌紫的血迹。看样子,被害人已被送往医院。
几个公安局的人拿着照相机弯着腰正在向那摊血照相。记者贾挤进人群,冲一个公安亮了一下工作证,气喘吁吁地说:“对不起,打扰一下,我是晚报法制版的记者。”
那个公安没有看他手里的工作证,很职业地盯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浑身一紧。
“谁是你们头儿?”记者贾这么问。
一个年岁长一些,黑脸警察抬起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请问凶手有线索了么?”他冲黑脸警察问。
黑脸警察没点头也没摇头,盯着地上那摊乌紫的血说:“你说呢?”
这一问,让记者贾笑了起来。他抬手拍了一下黑脸警察的肩,黑脸警察也笑了。记者贾掏出盒555烟,递一支给黑脸警察,自己也抽上一支。两人吸着,都望着那摊乌紫的血。
“哪个医院?”记者贾又问。
“龙凤胡同口那一家。”黑脸警察说。
记者贾赶到医院时,正看见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往太平间推一个人。他急走过去,亮了一下工作证,那两个推车人停住脚望他,他们都戴着口罩。
“是刚才送来的那个人么?”记者贾问。
两个人冲他点点头。
他走上前,掀开那块蒙着的白布,他看见这人身上缠满了绷带,脸色灰白。
“他说过什么没?”又问。
“他说钱被抢了。”其中一个答。
“就这些。”又问。
两人一起点头。
记者贾挥了一下手,两人默默地推起车又往太平间里走。
他再赶到现场时,那里的人已经散了。刚才一片乌血的地方现在只留下一片闪亮的水迹。他看见胡同里一个老太太鬼鬼祟祟地向他张望,他走过去,老太太瘪着嘴冲他笑。
“大妈,您见到凶手了吗?”他这么问。
老太太左右张望一下,肯定地点点头。
“这么高,这么胖,红脸,像刚喝过酒。”老太太比划着说。
“就一个?”他问。
“一个。”老太太非常肯定,“我就站这练气功,那人就‘噗噗’几刀。”老太太做着刺杀的动作,样子挺激动。
“你对警察说了吗?”他又问。
老太太摇头。
他走了几步,听见老太太在身后说:
“记者,登报。警察抓人。”
他又回头看老太太,老太太“咣”地一声已经关上了大门。
他回到办公室,别人已经下班了。他走到靠窗口那张折叠床上,躺下,又坐起,抬起身又向对面第四层望了一眼,那里空空荡荡,已不见一个人影。
暮色渐渐朦胧了房间,他躺在那仍不动。睁着眼望天棚,那双美丽的黑眼睛又在他眼前一闪,他的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轰然响了一声。他又抬起身,向对面望去,四层教室的灯已经亮了,那个女孩出现在靠窗口的桌前,如一张剪影。他一动不动,就这么呆望着。那女孩抬起头,习惯地向这边瞥了一眼,他身体似被电击了一下。他知道,她看不见他,他黑着灯,他能看见她。不一会儿,有三三两两上晚自习的学生开始进入教室。
他叹了口气,复又躺在床上,折叠床在他身下“吱呀”响了一声,他便僵在那不动了。
报社和那家大学只一墙之隔。办公楼和那幢教学楼只有几米的样子。
他仍黑着灯,那双眼睛又在他眼前闪了一次,他干干地咽口唾液。
自从和老婆分居,他便住在办公室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大学刚毕业时就住在办公室里,那时记者李住楼下办公室,后来他们结婚住在筒子楼里,就一间,厨房厕所都公用。再后来,有一天他早晨睡醒,冲身旁的记者李说:“咱们离婚吧。”于是,他就搬到了办公室。记者李仍住在那间房子里。
在以后上楼下楼的路上,他经常看见记者李仍摇摆着宽大的臀部在他眼前晃来摇去,像陌路人一样,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自从他和她分居,谁也没再提出离婚的事。
他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现那双眼睛的,那好像是结婚以后的事。他早晨来上班,走到办公楼口时,感到后背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就回过头,就看见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和他的眼睛一相遇,又倏地逃开了,慌乱得像做了贼,他心里觉得好笑。来到四层办公室,他忍不住再瞥一眼对面,他发现那双眼睛刚刚逃开。
那是一双长得非常秀丽明澈的眼睛,镶在一张鲜嫩的脸上,使那张脸生机勃勃,只一眼便让人忘不掉的那一种,他真的就再也没有忘掉那双眼睛。
他每天上班在即将走进门的时候,都觉得背上一热,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一双明澈的眼睛在怎样地望他,但他每次总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望上一眼,那双眼睛便像受惊小鹿似的慌忙逃开了。时间长了,他觉得就像在做一种游戏,一种猫捉老鼠一样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