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广泰在白雪苍茫的小孤山上,空前绝后地思念着杨四小姐。他本认为远离杨四小姐,就会眼不见心不烦,然后渐渐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做一个浑身轻松的胡子。广泰当上了胡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才发现自己是大错而特错了。
广泰此时此刻真正体悟到了什么是思念,以及思念的痛楚。那份感受,似一把生了锈的刀在一点又一点地割着广泰的心。
孤独的广泰无法和众胡子们融在一起,他瞧不起聚在眼前的这些乌合之众,换句话说,这些人都是不法之徒,在山下时啥事都干过,混不下去了,跑到山上当了胡子。广泰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这些人等同起来。
孤独使广泰绝望,绝望又使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杨四小姐。每次冯森离开,广泰都要捧着四小姐给他捎来的东西哀哀地痛哭好一阵子。见物思人,他知道四小姐还没有忘记他,一直在挂记着他,这份情感愈发地使广泰不能自拔。
在许多次梦里,四小姐出现在广泰的眼前,人还是那个人,一声笑语,一个眼神,都令广泰心神熨贴。梦醒了,广泰仍许久睡不着,他望着漆黑的夜,听着寒风在山野里呼喊,他的心也有如寒夜这么冷。直到这时,广泰才清醒地意识到,他这一生不能没有杨四小姐,哪怕只拥有一天,然后让他去死,那日子也圆满了,这一辈子也值了。
广泰荒唐的想法就是在那一刻产生的,这种想法一经产生,便不可遏制,转瞬就长成了参天大树,让广泰欲罢不能。他已下定决心,做回胡子。他自然想到了冯森,他这么做对不住冯森,但转念一想,谁让冯森娶了四小姐呢。他和冯森相比,冯森什么都有了,不仅拥有了“关东第一镖局”,还拥有四小姐,冯森的日子在广泰的心里简直就是进了天堂。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没有什么了。他在心里恨恨地说:冯森,就让广泰对不住你一次吧。
这次冯森押着东北军的军火途径小孤山时,广泰觉得时机成熟了。正巧那天冯森赶到小孤山时,天已经黑了,如果小孤山没有广泰,冯森就不会直奔小孤山,他会在山下的镇子里住上一夜。冯森又一次随广泰到了山上。广泰觉得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知道,劫冯森一般的镖,冯森不会伤筋动骨,家大业大的冯森,别说丢一次镖,就丢上十次八次,冯森也赔得起。这次却不同,他押的是东北军的军火,是冯森的性命。
那一天,广泰招待冯森一行人马时和其他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广泰劝冯森不停地饮酒,在这之前,他吩咐小胡子往酒里放了麻醉药。他知道,要是硬劫冯森的镖,别说一个广泰,就是十个广泰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
冯森每喝一杯,广泰都在心里说:冯森对不住了,谁让你过得那么好呢?谁让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呢?谁让你娶了四小姐呢?
冯森和一行人马酒醒之后,发现已经到了山下,镖车和押镖的家伙却留在了山上。直到这时,冯森才明白:兄弟广泰劫了他的镖。
冯森的愤怒与惊讶无以言表。
杨四小姐知道广泰为什么劫冯森的镖,他劫的不是冯森,劫的是她。在那一瞬,四小姐对广泰心存的所有念想灰飞烟灭了。此时,她心里只有自己的男人冯森,她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救冯森。
杨四小姐很冷静,没有哀叹也没有流泪,只有换回冯森的镖,才能挽救冯森的性命,谁都知道,东北军说得出也做得出,别说杀死一个镖师,就是杀了一城老小,也不费吹灰之力。下定决心的杨四小姐,十条牛也拉不回了。
杨四小姐穿戴整齐,来到冯森面前,冯森依旧没有从惊愕中醒悟过来,她跪在了冯森面前,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这条命是你给的,眼前的生活也是你给的,我是你的女人,活着是冯家的人,死了是冯家的鬼,我要是死在小孤山,希望你能为我收尸,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
冯森清醒了一些,他望着四小姐,生硬地说: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不用你管!
杨四小姐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决地说:不,广泰是为我才劫的镖,祸是我闯下的,我去换镖!
这是冯森无法接受的,他说:你不能去,除非我死了!
杨四小姐站了起来,她冲冯森笑了一下,冯森不明白杨四小姐为什么要笑。笑过的杨四小姐就走出门去,她站在院子里,仔仔细细地把整个院落看了许久,才转过身,套了一匹马,走出院门。
马蹄声渐渐远去。
杨四小姐一走,冯森彻底清醒过来,他红了眼睛,红得要流出血来,他终于大喊一声:广泰我要杀了你!
冯森终于想好了,他倾家荡产也要杀了不仁不义的广泰,夺回他的镖,重树“关东第一镖局”的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