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亲的爱情生活(第15/16页)

父亲在这种环境下显得就很不耐烦,他越冲孩子们发火,孩子们越乱,于是就冲母亲发火:生,生就知道生,又不是猪。

父亲的话,深深伤害了母亲的自尊心,为此,母亲曾暗自掉过眼泪。

夜晚,母亲哄睡了三个孩子后,悄悄地在父亲身边躺下,父亲把身子转向另一侧,用后背对着母亲。

母亲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才说:石头,俺知道俺配不上你。

父亲不说话。

母亲带着哭腔说:是俺拆散了你和杜军医,这么多年了,俺知道你一直忘不了她。

父亲低声道:行了,行了。

母亲不敢再说什么了,便流着泪,让泪水洗面。她这么想一想,又那么想一想,什么也没有想透便睡着了,三个孩子缠着她,还有那么多家务,她太累了,累得她都没有精力去想点什么。

母亲一直没有工作过,一直到死,她只是一个家庭妇女。

母亲在天气好时,她会带着三个孩子出门走一走,走到营区大院时,总会遇到一些年轻的战士停下脚步打量她,她的一双小脚吸引了许多新奇的目光。解放这么多年了,女人早就不再裹脚了,整个营院里也只有她是小脚女人。战士们就在背后议论:她就是师长的老婆。

太老了,都快当师长妈了。

可不是,师长咋会找这样女人哩。

母亲听了这话心里就很难过,她回到家后,坐在床上望着自己的小脚会发呆。那些日子,母亲很少往人多的地方走了,到营区院里办事,她也是匆匆地去,匆匆地回,剩下的时间里,就在家里全心全意地带孩子。

父亲发现,母亲的生活中多了面镜子,在父亲记忆里,母亲是从来都不照镜子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冲着镜子一根根地拔白头发,母亲做这事时,认真而又执著。然后就是洗脸,洗完脸之后,再往脸上擦五分钱一勺的雪花膏,然后母亲再照镜子。

父亲发现了,长叹口气道:咦,你这是何苦。

母亲就看父亲的脸色,她看不出父亲是支持还是反对,母亲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心里很没有主张。

母亲经过一番努力后,并没有改变自己,她便放弃了这种努力。她看着跟前的生活,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孩子,她已经感到了巨大的满足。在战争年代,她苦苦等了父亲二十年,她不敢相信能找到父亲,后来竟然奇迹般地找到了,对她来说,她又迎来了第二次生命,林、晶、海相继出生,并一天天长大,人丁兴旺,她已经知足了。剩下来的事情就是用十二分的劳力带孩子,照顾父亲。母亲就在这种操劳中,一天天衰老下去。

父亲也老了。三十六岁进城那一年,他就是师长,这么多年了,他仍是个师长。已经有许多师长都纷纷高就了,父亲仍然当着师长。后来父亲又有了一次转机,已经当上军区副司令的吴军长,找到了父亲,他还像当年那样称呼父亲:石头哇,你在三十二师也干这么多年了,你的位置留给年轻人,同我到军区去吧。

父亲说:去毛吧,没啥意思。

吴副司令就说:咦,石头,你当年可不是这样,老了老了,咋越活越没出息了呢。

父亲就说:现在这不挺好么,还想咋地。

父亲说的是真心话,他能在近二十年的战争中活下来,父亲已经感到知足了,对其他的荣辱浮沉已经不感兴趣了。他不想离开三十二师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放心不下杜军医,他一天见不到杜军医他就会感到不踏实。他不能离开三十二师。

杜军医仍一个人过,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独身生活。年龄一年年地大了,现在已经再也没有人关心她的婚姻了,仿佛杜军医这个人就该独身似的。

那一次,吴副司令叹着气走了。父亲蹲在地上目送着吴副司令的轿车驶远。他又低下头看地下的一群蚂蚁,一群蚂蚁在忙碌,父亲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也似一群劳碌的蚂蚁,奔来奔去的。说有意思就有意思,说没意思,也就没意思。父亲在那一瞬间,悟到了人生。这是他以前从没有过的。

孩子们都大了,再也不用母亲费劲地拉扯了。母亲在闲下的时间里,坐在床上全身心地为自己做鞋,母亲已经为自己做了许多双鞋了,她把这些鞋整齐地放在柜子里,为自己的老年预备。

父亲对母亲做鞋从来就不关心,他似乎从来也没有关心过母亲什么,母亲对这一切已经习惯了。

父亲没事的时候,仍然哗哗啦啦地翻报纸,把认识的字都看了。然后望着什么地方发呆,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母亲就说:晚上做鱼,叫孩子姨来吃饭吧。

母亲已经不称杜军医了,而改成了孩子姨,林、晶、海这三个孩子都是杜军医看着长大的,在三个孩子成长过程中,杜军医也没少在孩子身上花心思。三个孩子对杜军医助感情都很好,几日不见,他们就会念叨杜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