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餐之间(第9/10页)
亚男原是站在门口听父母说话的,因为这屋子里再加两个人,那就挤起来了。等二老将话说完,她便插嘴道:“爸爸,不要急吧,我有点办法。”老太爷望了她道:“你有办法?”亚男道:“是的,我有点办法,我有个女同学在乡下疏建区里,盖有几幢房子,愿分一幢给我们住。因为他们家全家到云南去了。这房子不卖,也不租给人,她在读书,又没工夫管房子。今天她到这里来看了我一趟,非常之同情我们,说无条件请我们去住。”老太爷道:“现在还有这样的好事?”老太太道:“真的,今天来了,开大门的钥匙都交给我了,除了五六间房子不算,家具都现成,可是我不敢答应。”老先生道:“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作主?”亚男道:
“她能作主,她向来就代理家事,要不,她家走了为什么把房子交给她呢?母亲是愁着这笔搬家费,下乡有好几十里呢!”老太太道:“再说亚雄不能下乡。”老先生道:“好的,等亚雄办公回来,大家从长商议。这个机会也不能放弃了,不然,永远住在‘鸡鸣早看天’的小客店里吗?”亚男道:“爸爸既是对原则同意了,其余的事好办。”区老先生笑道:“孩子话,其余的无非是钱,钱的事还容易办吗?孩子话!”亚男低头想了一想,也就笑了。他们商量了一阵子,也没有得到结果。晚上亚雄回小客店里来,也同意了。
到了次日,是个雾雨天,在重庆,这种日子,最苦闷而又凄惨。天像乌罩子似的,罩到屋顶上,地面是满街稀泥,汽车在马路上滚得泥浆纷飞。雨是有一阵子没一阵子的下着,街上走路的人,全打着雨伞,雨伞像耍的龙灯,沿了人家屋檐走。区老先生有个家的时候,下雨天,看看书,或者打打棋谱,总也可以消磨过去。在这小客店里一点没有办法,起床之后,洗完了脸,立刻坐到楼下茶馆里去。他桌面上摆着一盖碗沱茶,一份报纸,一支旱烟袋,他环抱着两只手,伏在桌子上,只看那屋檐外的稀疏雨丝。早上作小生意的人,已经把早茶喝过去了,吃午茶的人,还没有来,所以早上十点钟左边,茶馆是最冷静的时候。这店堂里除区庄正坐着看雨,只有那个唯一的幺师,坐在靠里的一副座头上打瞌睡。
约莫寂寞了半小时,有个穿青粗呢制服的人,脱下身上半旧的绿色雨衣,搭在手臂上,站在屋檐下东张西望,最后点了两下头,似乎表示他已经找对了这地方了,予是走进来就在最前的一副座头上坐下。那幺师始终在打瞌睡,没有理会到有客光顾。那人连叫了两声泡茶来,他才猛可的抬起头,将手揉着眼睛。区老先生道:“这位先生连叫了你几声了,泡茶吧!”那人见老先生很客气的称呼,笑着点了点头。幺师泡着茶送了过去,他也是寂寞孤独的坐着。这时亚男由楼上送了一本书来,因道:“爸爸,你也闷的慌吧?有一本英文杂志,是香港新运来的,倒还新鲜,你解解闷吧。”老先生道:“望望街景,也就把时间混过去了,天下雨,不好出门,又没个地方作饭,这顿饭怎么办呢?”亚男道:“那倒容易解决,母亲说给你下碗面,其余的人大家吃顿烧饼就是。有热茶,连茶也可以免了。”老先生道:“要吃烧饼,就大家都吃烧饼吧,为什么我要例外呢?接连吃了兰天面,我也腻了。”亚男笑着,站了一会自上楼去了。老先生拿起那份英文杂志,就静静的看着。约莫是半小时,在他桌子上,有人送来旧报纸托着的四个热烧饼,另外是两个小面包,老先生放下手上的杂志,见亚男站在身边,正在口袋里掏出一包花生米向桌上放。他见她提着一个小布包袱,里面全是烧饼,因道:“为什么多给我添两个面包?带给你母亲去吃吧,我有四个烧饼和这些花生米,就够了。你们也有花生米?”亚男道。“我们有辣榨菜,面包你吃吧。”老先生不允,一定塞到她手上,结果她拿了一枚走了。
那个吃茶的人,独自坐着,也是无聊,闲看区氏父女行为消遣。见这老先生能看英文杂志,却住在这鸡鸣早看天的小店里。再看父女两人,又十分客气,这倒是很有教育程度的人家。这样,他们为什么流落到这样子?正注意着,有人叫句“大哥等久了”,只见来了一位披着红色旧雨衣的女子,站在屋檐底下。但是她不奔向那男子,转过身来向区老先生鞠着躬,叫了声老伯。老先生对她的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印象很深,这是亚男的同学好友沈自强小姐,便站着道:“这样恶劣的天气,沈小姐还出来。”她道:“特意来拜访的。老伯,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家兄沈自安。”那个男子听他妹妹说起过亚男,已知道这是区庄正了,便过来打招乎。老先生握着他的手笑道:“要知是沈小姐的令兄,早请过来谈谈了,也免得老兄枯坐这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