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景不常(第3/7页)
西门恭将雪茄烟头放在嘴角吸了两口,沉思了两分钟之久,因点点头道:“我少不得亲自去见蔺慕如谈谈。”说到这里,有一个听差手捧了木托盘,托着一把茶壶,两套杯碟进来,另外还有个白磁糖罐子,一只牛乳听子。西门恭将鼻子尖耸着嗅了两嗅,笑道:“好香的咖啡味。”计又然笑道:“在重庆市上,很难喝到好咖啡,托人在香港带了几磅来,我留了一听在城里,带一听下乡。”那听差将杯子在茶几上放好,提壶向杯子里斟着咖啡,热气腾腾。西门恭斜躺在沙发上,望了那咖啡的颜色,很是浓厚,笑道:“咖啡馆里四五块钱一杯,就没有熬得这样好。”计又然指着壶笑道:“熬了一壶,你放量喝吧,我并不论杯算钱。”
那听差去不多时,又捧了一只雕花玻璃缸进来,缸里盛着红的大橘子,黄的香蕉,淡青色的梨,水果上面又放了两柄象牙柄镀银的水果刀。这颜色颇为调和。水果放在茶几上,西门恭先吃惊道:“还有香蕉?”计又然微笑道:“无非是飞来的,这也没有什么稀奇。”西门恭放下咖啡杯子,拿起一只梨来看了一看,笑道:“这似乎不是重庆出品。”计又然道:“云南来的。”西门恭不觉哈哈一笑,放下梨,拿着刀,指了香蕉道:“出在华南,由香港飞来的。”指了梨道:“出在云南昭通,由公路来的。”指了橘子道:“也是出在扬子江上游吧?船运来的。一盘水果,倒要费了海陆空的力量。”
两人正方谈得有趣,那听差又进来了,垂手站在计又然面前,低声道:“那个姓乐的又来了。”计又然正剥了一只香蕉,翻出雪白的香瓤,要向口里塞去,听了这话,放下香蕉,将眉毛皱起,又把支搁在烟灰缸上的半截吕宋烟,塞在嘴里,连吸了两下。那听差没有得着回示,不敢走开,依然垂手站在面前。计又然自擦着火柴点烟,吸了两口,才向听差道:“你给他两块钱,让他走吧!”听差道:他不要钱,他要求见先生一面。刀计又然架了腿,摆了一下头道:“讨厌,他就知道我星期六一定回来,好吧,叫他进来吧!”听差去了,西门恭不免问是什么人。计又然道:“说起来话长,我当年在北平读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姓乐的。有点普通来往。这人是他儿子,现时流落在重庆,老是找来要我帮忙。其实不过他家有房子,我们出租钱租过他的房子住罢了。连朋友交情也谈不上,何况不是本人,又是他儿子……”
计又然还要解释这关系的疏淡,那个姓乐的便被听差引进来了。西门恭看他时,穿了一件短瘦而且很薄的棉袍子,手里倒是拿着灰呢的盆式帽,虽然清瘦得很,却很藏有一股英气,似乎是个学生,不像是难民之流。他走来向各人点了点头。西门恭不便置之不理,也起身回礼。计又然手捧了咖啡杯子喝,却只微欠了一欠身子,点了一下头道:“请坐。”那青年道:“我只有几句话请教。”计又然皱了眉淡笑一声道:“既是冒夜来找我,你就说吧,这西门先生并非外人。”那青年不敢坐沙发,在靠墙一把木椅子上坐了,帽子放在腿上,两手扶了帽沿,低着头道:“历次来麻烦老伯,我也觉得不安。现在就只敢有这一次请求,我想三五天之内,就到东战场去,希望老伯补助我一点川资。计又然笑道:青年人都会选择好听的说。你既是来了,我自然不能让你白来,你上东战场也好,你上西战场也好,我管不着。你到外面去等着,我马上派人送钱给你。”那青年倒知趣,看到这里有贵客喝咖啡,吃香蕉,不敢多在这里打揽,立刻起身告辞出去。
随着那听差进来低声问道:“他在门口等着呢,给他多少钱?”计又然道:“讨厌得很,给他一张五元票吧!”西门恭这就笑道:“现在的五块钱,只够人家买几双草鞋,你就只资助他这一点川资?”计又然道:“你听他瞎说,他到东战场去,他到东战场去干什么?东战场米要多些,要他去吃饭?”说着把手向听差一挥。听差走了,两人继续谈话。
不多一会,听差脸上红红的走了进来。计又然道:“那五块他不要吗?”听差道:“不要钱还是小事,他还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说什么囤积居奇了,什么剥削难民的血汗了,又是什么有钱吃飞来的香蕉,没钱帮患难朋友了,甚至于他还说我们欠过他北平的房租。”计又然跳起来道:“混蛋!欠他的房租?他有证据吗?当年我们在北平当大学生的时候,家里哪一年不寄几千块钱去作学费,会欠了他的房租?”西门恭笑道:“这种人,请求不得,说几句闲话,总是有的,你又何必去睬他?我们还是谈我们的吧!”计又然虽被他劝解着,究竟感到扫兴,因向西门恭道:“你也还是少帮人家忙为妙,结果总是不欢而散,倒不如开始就拒绝了帮忙,少了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