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换球门(第2/9页)
老太爷将放在灌木上的手杖,又放到杯里,两手抱了搓挪着,沉思了一会,因道:“我并非唱高调,但我们上了年纪的人,作事也必行其心之所安。你看以先亚英是服务社会,你和亚杰都是服务国家,亚男不必给她一个远大的要求,而且她究竟为国家出着四两力气。如今亚英亚杰是自私自利了,你又要去自私自利。因为我二老下了乡,你母亲不愿亚男在城里混,两三天内,她就要回来。这样,我这个老教书匠,已往二三十年教人家子弟怎样作人,怎样作中国人,全是谎话。我觉得有了你两个兄弟改行经商,你这个穷公务员,就忍耐着混下去好了。你自然苦些,我想以后的家庭负担,让你全免了肥。或者你两个兄弟,还可以补贴你一点纸烟费。自然,你两个兄弟,都因贫苦而改行了。如你所说,吃小馆子可以吃炒猪肝,炒肉,还让你继继吃豆芽萝卜,我有点不恕道。眼见我一依允你,马上就可以收入一万二千元,而我把爱国的大道理,单放在你身上,也觉不公。可是你们已得到国家最大的恩惠,没有服兵役。退一步想,我作父亲的,应该把你们和农村壮丁比一比,而在满足之下,把心里的话,对你说一说。我决非唱高调,我是行其心之所安。亚雄,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如何?”
亚雄听了这一番话,看看父亲须发半白,穿一件深灰布棉袍子,越衬着他脸上的清瘦,没想到他穷且益坚,老当益壮,还是这样兴奋,不觉肃然起敬,便站起来道:“爸爸这样说了,透着我唯利是图,很是惭愧。既然如此,我决定拒绝李狗子的聘约。只是我这个公务员,除了起草等因奉此,而外,也无补于国家。”区老太爷又放下了手杖,将手摸了两下胡子,点点头道:“这也是实话。可是你要知道,起草‘等因奉此’,也究竟需要人,而‘等因奉此’,写得没有毛病的,尤其不可多得。若是起草‘等因奉此’的人,都去经商,国家这些‘等因奉此’的事,又向哪里找人呢?”
我有个新的看法,自抗战入川以后,这当公务员与作官,显然是两件事。你既然是公务员不是官,这和以前大小是个官以及官不论大小,能挣钱就好,那是两件事了。你若是这样千下去,我以为对得住国家,也对得住亲师。
他这篇话侃侃而谈,不但把当前的大儿子说感动了,却也感动了两位旁听者。这两个人,也是在外面散步的,听了有人演讲似的说话,便站住了听。这时,两人中走过来一个人,向区老太爷拱拱手道:“刚才听到你贤乔梓这一分正论,佩服之至!真是何地无才?”亚雄看时,正是在公共汽车上让座给他的那个老头子,不过旁边增加了一位穿西服的少年。亚雄道:“不想在这里遇着你老先生。”那老人笑道:“我正因为看到你阁下,所以走上前来,想攀个交情,远远的听到二位的高论,我就不想上前了。但是听完了令尊这一番高论,我实在禁不住要喝一声彩。现在这局面,虽然打着抗战旗号,哪里不是自私自利的表现?难得这位老先生,竟能反躬自问。”
区老太爷见这位老人须发虽然斑白,但是衣衫清洁,精神饱满,倒不是腐朽之流,便也客气了几句。那老人自己介绍着,他姓虞,兰个儿子,两个作了不小的官,一个儿子是武职,在前方。这西装少年,是他的长孙,他喜欢生活平民化,所以常坐小茶馆,偶然进城,也必定是公共汽车来去。
在汽车上见亚雄不让座给摩登少妇,让座给白发老人,这事作得很公正,非趋时髦者可比。因为如此,所以愿交个朋友。现在听过这番话,更愿交个朋友了。
区老太爷听说他的儿子是作大官的,心里倒有点踌躇起来。他想着我凭什么和正号的老太爷交朋友?知道的是他来拉拢我,不知道的却不说我趋炎附势?便笑道:“那愚父子如何攀交得上?”虞老先生笑道:“你先生这句话,不知是根据哪一点而言?难道因为我有两个儿子作大官?果然如此,那不是不敢高攀,而是不屑于俯就吧?”说着哈哈一阵大笑。区老太爷听他说了这句话,自然也一笑应之。
虞老先生笑道:“实不相瞒,为了儿子们都挣钱,我成了废人了,什么事不用去干,光是张嘴吃饭,伸腿睡觉。据人说,这就是老太爷的本分。人生在世,想熬到作个老太爷,那是不容易的。可是我倒生了一副贱骨头,就不能享这种老太爷的清福。我不服老,倒很想出来作点事。可是我果然如此,全家人都以为有失体面,好像是说有了这样作大官的儿子,还不能养活父亲。他们却不解这样的作法,却是把我弄成了废人。”区老太爷连连的点着头道:“虞先生这话,倒和我对劲。”他笑了一笑道:“如何如何?我们是很对劲吧?下午没事吗?我们同去坐一坐小茶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