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其命维新(第6/6页)
“谈到这个问题,我要补充两句话。有一个时期,私人行医,确是不错。但到了药价大涨之后,小病不找医生,买些成药吃吃就算了。大病不找私人医生,干脆进医院。因之许多名医生,也很难维持那场面阔绰的生活。次一等的,就全靠出卖囤积的药品。再次一等的,并无什么本领,那就只好改行了。学医的和学法律的,到底不一样。”
商宝权突然哈哈一笑,接着又自己摇了摇头,笑道:
“我今天下午走了三处朋友家,三处都谈的是生意经。我找博士来了,总以为可以谈点心理学,不料谈的又是生意经。”
西门德含着笑,没有答复他的话,忽然走到隔壁屋子里去,不多一会,拿出两样东西来,右手拿了个彩色大瓷盘子,里面装了十来个橘子,左手是一张粗草纸,上面托了一捧青皮豆,都放在桌上。商宝权且不去拿橘子吃,走到桌子边,对五彩盘子看了一看,笑道:“你拿这样好的瓷器,随便用。前两天,我经过一家拍卖行,看到有这样一个盘子,比这个大不了多少,标价是九千元。”
西门德笑了一笑,没作声,抓了一把豆子给亚杰,又抓了一把豆子给李大成。商宝权也抓了几十粒豆子,将左手心握着,右手钳了,陆续送到嘴里去咀嚼,然后笑道:“很好,有家乡风味。可是,博士,你这豆子,为什么不用玻璃盘子装着?茶社用玻璃碟子装了百十粒豆子,就可定价五元。”
西门德哈哈大笑,指着他道:“老友,你上了我的当了,你受了我的心理测验,作了我的测验品了。现在重庆大部分的人,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在眼前发现,都会想到生意经上去。我常这样想,这不应当说是心理变态。个人心理变态,有整个牵涉到这问题上去的吗?毋宁说是社会都起了变态。所以我们几个书呆子在一处开座谈会,为这事起了一个比较冠冕的名词,叫做‘其命维新’。你想,既然如此,怎能不随处有生意经呢?”
商宝权偏着头想了一想,鼓掌道:“果然的,我们被你拿去当了一回试验品了。运气,我算赶上了两次‘维新’。”西门德道:“此话怎讲?”商宝权道:“前清末年变法,一切接受西洋文明的事情,都叫‘维新’。那个时候,我们脱离了科举,走进了学校,人家就都叫我们做‘维新分子’。不想到今天,又‘维新’起来。岂不是两重‘维新’?”
西门德拿了橘子,分给来客,然后坐下,将一个橘子举了起来,转着看了两遍,笑道:“即以经商而论,也大大的用得到心理学,孔夫子说的‘子贡亿则屡中’,那就说他是懂得社会心理的大投机家。从前的商店,喜欢在柜台里写上‘端木遗风’的直匾,那就是说继承端木子贡那点投机学问。有人已经计划到战后了,预备在川东设一个大出口公司,专运四川土产,如橘子、柚子之类,就在一齐包揽之列,打算顺流而下,运到下江去卖。尤其是广柑,主张仿花旗橘子例,每个用上等白纸包起来。”商宝权鼓掌笑道。
“在包纸上,印上英文。”
西门德且不批评他,向亚杰望了笑道:“你觉得商先生这主张如何?”亚杰定了眼珠,凝神想了一想,因道:“在战后,舶来品当然还是社会所欢迎的。但根据‘其命维新’的理论说起来,战后用洋货号召,不能算极新鲜的事。所以出奇制胜,也不定要用外国字作出产的标志。那时候,自然是没有了租界。不在租界上,这样伪造外国货的举动,也许要受干涉。那时出奇的玩意,应当是一些土特产了。”
那个小伙子李大成,贩卖橘柑,成天跟穷苦人打交道,这两日所闻所见,实在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根本不懂,所以也无从插话,只是坐在屋子角上,抓了青皮豆子吃。这时,他忽然从中插了一句话笑道:“这世界越变越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