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方之强(第5/8页)

宗保长斜靠了桌沿坐着,衔了纸烟嘴子,要吸不吸的看着那人走出茶馆去,然后回转头来向亚英笑道:“地面上事真罗连得很,买柴买米都要保甲作证明,吃自己的饭,天天管别个的闲事,这个人就是托我买相因家私的,你看,又是来罗连的。”说着,他扯出嘴角上的烟嘴子,向茶馆外面指了去。

亚英向外看时,共来三个人,一个短装,两个长衣,都像是小生意买卖人的样子。他们走进门来同向宗保长点着头。宗保长站起来相迎,说了句“吃茶吗?”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向他陪着笑道:“我们还有事,说两句话就走。还是那件事,我们这三家,打算共出一个人,要不要得?一家出人,一家出钱,一家出衣服……”宗保长不等他说完,把头向后一仰,微翻着眼道:说啥子空话!你们以为是我要人,我要钱,没有把公事给你们看!那另外两个人已经走到里面去了,其中那个穿短衣的人叫道:“宗保长请过来吗,我和你说吗。”宗保长随手将那卷钞票拿起,揣在身上,向亚英点了个头,说句请坐下,自向里面去了。

亚英遥看他四个人唧唧咕咕的说了一阵,那宗保长的脸色紧张一阵,含笑一阵,颇有点舞台作风。心想:这些来找保长的人,似乎都有点尴尬,大概是为了有生人在这里,所以见面说话,老是半吞半吐的。为了给人家方便,还是自己走开吧。正待起身,却见一个半白胡子的生意人,身穿半新阴丹大褂,罩着了旧羊皮袍。头上照例戴一顶入门不脱垂边酱色旧呢帽,而呢帽里面还用一条手绢包着头,这可以说头上是双重保护,而下面呢,却是赤了双脚,踏着一双新草鞋。他手上捧了一叠红纸帖,口里叫着“保长”,径直向里面走来。

亚英想这又是新鲜,且看看是什么玩意。立刻听到宗保长笑了出来,连道:“王老板,你来得正好,你来得正好。我带你来请教我老师。”说着,把那个老头直引到亚英面前来。亚英站起来让坐时,宗保长道:“区先生,不要客气,我正要向你请教哩。”郝芏老板手捧着红纸帖儿连连的拱了几下手道:“请教,请教!”亚英笑着望了宗保长道:“贵地方上的事情,我可百分之百的外行。”宗保长拉了亚英的手坐下,又递上一支纸烟,然后笑道:不是区先生来了,我硬是不晓得怎样下笔咯。这个月十六日,是我祖老太太一百岁生日,地方上一班朋友,硬要替我热闹一下,我朗格都辞不脱。力亚英不由把身子向上升了一升,问道。“一百岁,那应当热闹一下子呀。这是陪都的人瑞,不但朋友们要热闹一下子,而且还应当呈请政府给奖呢。”宗保长道:“不对头,要是我祖老太太还活在世上,那还用说,自然要向政府请奖。他们是替我老太太作阴寿,为哈子要作阴寿呢?我这位祖母二十多岁守寡,守到七十岁,硬是苦了一辈子,朋友说趁她老人家这一百岁的日子,请请菩萨,念一堂经,让她早升天界。我想,我现在混得有一碗饭吃,也是这位过世的祖母保佑的,她在世的日子很喜欢我,等我长大成人,她又去世了。我没得机会尽我的孝心,如今给她作个百岁阴寿也好,我这样一点头,朋友们就驾试起来罗。这位王老板,是前面这条街上的甲长,他就最热心。”

亚英听了他这番解释,已知他和祖母办一百岁阴寿是怎么回事。便笑道:“那算我赶到了这场热闹,到那天我一定前来拜贺。”宗保长笑道:“我先请教了再说,他们都教我下请帖,我说那要不得,作阴寿究竟和作阳寿不同。去年年底,我自己就作过一次生日,还不到一年,又来一趟,那有点招摇。我办这件事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就只下一张知单。知单是预备了,硬是一句也不说明,那又不妥当,剔个晓得啥子事请客?所以我想在这知单前面写上几句话,区先生请教请教。”说着又递了一支烟过来。亚英自也不便推却,笑道:“这也是酬世锦囊上所找不到的例子,好在宗保长刚才和我所说的那段话,理由就很充足,就把这段话写在知单前面就是。”宗保长听这话,表示着很得意,向王甲长笑道:“我就说过,我那个办法要得,果然如此,快拿笔砚来。”他突然昂起头来,在人丛中喊叫了出去。

幺师随声捧着笔砚来。原来那两个长衣人和一个短衣人,也跟着过来。短衣人笑道:宗保长,请不请我们吃酒?宗保长把口角里衔的短旱烟袋,取了出来,指着他道:“你们三位吗,只要在公事上少和我扯两回拐,我的私事倒是不敢烦劳大驾咯。”那短衣人抱着拳头就连连拱了几下,笑着说:“言重,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