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6页)
这时何建国的话突然脱口而出:“爹,如果她就是生不了娃,不不,我的意思是,如果她就是不想生娃——”
“那咱还要她干啥?”爹的脸“刷”一下,变得冰冷冰冷。
何建国明白了,点了点头。火车开了,由慢到快,载着他的父亲离开了北京,向着他又爱又恨的穷山区而去……
周末,何建国去了书店,上到四层,找到医学书的区域,放眼望去,内科学、外科学、儿科学、神经内科、妇科学……他抽出一本厚重的《妇科学》,翻,翻到相关页,看。书却没说“习惯性流产”能治或不能治,只说怎么治。他决定买下这书,拿回去后细细看。买的时候就想好了,不能拿家里去,拿家里小西看到了肯定多心,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跟她解释什么。拿单位去。何建国办公室里有一个带锁的抽屉。也不能让同事看到他看《妇科学》,人家肯定得想,他琢磨什么呢。
这天晚上下班前,他给小西打了个电话,说是加班。下班后,去街边花五块钱买两个掉渣烧饼吃了,晚饭就算解决了。而后回到办公室,打开带锁的抽屉,拿出那本大大的《妇科学》,翻到“习惯性流产”一节,看。那一节不长,就那点儿内容,他在书店里全看过了。不说能治或不能治,只说怎么治。他忽然心里一动,翻到“绒毛上皮癌”一章看——有对比才有鉴别——居然也没说能治或不能治!也只说怎么治!他又如此翻了几种老百姓通常认为的不治之症看,都是一样的风格。那就是说,书是不会干脆说某病能治或不能治的,它只说怎么治。想想,也不能怪著书者推诿塞责,概因医学实在是浩瀚繁复,规律是有,但个案也多,不容你下出某种铁定不变的结论。比如,肺癌,号称癌中之王,厉害吧?他们村有一个老头儿就得了这癌,上省城济南查出来后,听说是不治之症,决意不治。别说家里钱不多,就是钱多,不治之症还治它干吗,钱多烧的啊!当下跟儿子们回了家。老头儿有三个儿子,小儿子混得最好,在安徽做到了厅局级干部。小儿子把父亲接到了安徽——趁父亲还活着,让他到处转转看看——托付给了一个在黄山工作的朋友。那里空气好,对肺肯定也好。父亲在那里住了一段,病丝毫没加重不说,似乎还减轻了。于是哥仨凑钱在黄山附近给父亲租了房子,把母亲也接了去,还有一个儿子一家也跟了去照顾父亲。几个月过后再查,肺上只剩钙化点了,连医生都连称奇迹呢。……何建国合上厚厚的《妇科学》,有些失望,也觉自己有些可笑,要是仅靠看书就能下诊断,那医生也太好当了。他把书重新锁进抽屉,决定去医院,找医生。还不能去小西妈所在的医院,免得让她知道了起疑。
何建国去了北京妇产医院,请了假,花一百块钱预约了一个特需专家号。他想问问专家,在临床上,这种病多不多?病因是什么?治好的多还是治不好的多?怎么治?等等等等。预约专家是事先查114,打电话问清楚了的,还在头一天里把《妇科学》有关章节又看了一遍,结果到那儿人家根本就是“男宾止步”——他进不去,百密一疏——关键的是,这“一疏”他还无法弥补。能叫顾小西来吗?早叫她来晚叫她来都行,就是不能这个时候叫她来。他们的关系正在微妙时刻,没事她都会多事,他真这时叫她来查病,明摆着授她以柄。
何建国这时已下定决心了,如果小西就是生不了孩子的话,他只能听他爹的。他之所以要问“习惯性流产”的病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有多少责任。如全部是他的责任,他就算是欠她的了。但是,她也欠他的,结果就是,两不相欠!
从妇产医院回来,病没看成,倒耽误了一上午时间,只好晚上加班补上。加完班走出办公室时,已经十二点多了,到家,快一点了,电梯已经停了,只能爬楼。
何建国一个人向十八层楼上爬,楼道里黑洞洞的,月亮从楼梯拐弯处照了进来,洒满一地,如银似水,他不由得站住,恍若梦中……
那时候,他和小西甜蜜蜜。她怀孕了,他们从医院里检查了回来,到家时,看到楼外贴一通知,下午三点至凌晨三点停电,很抱歉云云。不远处停着一搬家公司的车,有人正在跟物业吵:“你们怎么能说停电就停电?我家具都拉来了,十七层楼哪,没电梯,你让我怎么办?”“是供电局的事,不是我们的事。”“我们跟供电局没有合同关系,我们只跟你们物业有合同关系!”……一些下班回来的人也在发愁,人们都提着买回来的菜等,显然是都住高层。
何建国一点儿不急,伏身到小西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