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2页)

移动的火车打断了两个母亲的谈话,她们看到王利民站在车门口向着他的那些严肃的朋友挥动着手臂,一脸的重任在肩,目光根本没朝王太太身上瞄。老五呢,从花丛后头露出半张脸,抛出一个个飞吻,让一群女学生追着堆满鲜花的窗户尖叫着狂奔。

母亲和王太太泪流满面。儿子们就这样走了,好像走了的儿子已经完全失控,不属于她们了。果然,据送行回来的管家说,一下火车两个人就没了影儿,将众多的花儿和箱子扔下了。

老五走了,这让父亲省了不少心。如果说挂名“生产总监”的父亲还干过什么实事的话,就是给他的同学为织布厂做了一个调查,父亲用考证版本的认真态度给王国甫递交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说王国甫的三个织布厂平均的亏损率是45%,其中南城的盛义厂为最严重,76%,照这样下去,再用不了半年,三个厂子就得宣告破产。王国甫虽说是学经济的,有着中锋的灵活却缺少后卫的沉稳,对政治的热情往往忽略了细节,在某种程度说王国甫并不比我的父亲清醒多少,一听说他的盛义厂亏损76%,急了,拍打着报告冲我父亲喊叫,你计算得不准确,76%!核算它什么也不生产,就是在那儿一天天耗费!

父亲说,主要原因是积压,外国洋布对咱们的冲击太大,英国人、日本人,几个国家都在江南建了纺织厂,用咱们自己的原料,生产出来的布再卖给咱们自个儿,门也没出就把钱赚了,现在连军队的军服用的都是洋人工厂出的洋布,把咱们挤兑得只剩下了4%的市场,而且这4%随时有可能丢。

王国甫还不信说,形势真有这么严峻?

父亲说,形势就这么严峻。产得多,赔得多。

王国甫问有什么补救办法没有,父亲说没有。王国甫让父亲再帮他好好想想。父亲说有一条谁都不愿意走的道,就是大量裁人,像盛义厂索性关门,其余厂裁掉60%到65%工人,使生产呈半休眠状态,维持最低量生产,以待将来恢复生机。

王国甫说,它要是恢复不了生机呢?

父亲说,那就是死。

王国甫吟沉半天说,……织布厂休了眠,就意味着我的工人都失了业,辞掉百分之65……这……

父亲说,现在你也别说实业救国这一类的话了,你救不了国,你连你的65%都救不了。

王家太太来我们家串门,在我母亲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母亲见王家太太哭也陪着掉眼泪。这她才知道,敢情有钱人也有缺钱的时候,心里寻思王家真要破了产,不如让父亲把他们接我们家来,就是喝粥也是有我们一碗就有王家一碗。王太太走后,父亲笑话母亲的小家子心态,说王家不是小商小贩,说赔就赔个精光。母亲问王家的工厂是不是真如王太太说的,到了要关门的程度。父亲说,他们要真能关门就好了。

母亲说,刚才王太太说了破产的话,真破了产,他们不会沦落到大街上要饭吧?

父亲说,要沦上他们要饭,全中国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得饿死。织布厂受洋人挤兑,不景气,他们还有火柴厂呢,一个丹枫火柴公司的利润,抵得上三个织布厂。

母亲说,那王太太还哭什么呢?把我吓得以为天要塌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