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脚蛇年(第3/9页)
“火车又是什么东西?”
弗朗索瓦尽量用土司听得懂的话说,“火车是一种运输工具,用火把水烧开,产生强大的蒸汽,由它的能量来推动火车奔跑。就像你们的牛车一样,只不过它的力量要大得多,也跑得快得多。”
“真会吹牛,水烧开的热汽,只能蒸好一笼粑粑。你们一定是想在这里搞什么鬼名堂。”
“尊敬的土司先生,世界已经进入蒸汽机时代了。您家的茶壶在水烧开后为什么会被热气顶起来?那就是因为蒸汽的推力,这种推力可以推着火车翻山越岭,也正在改变着世界。只要您允许我们在这里修铁路,你们都可以享受到火车带来的福荫。它可以在一夜之间,从这里把您载到你们的省府昆明。”
“别哄鬼了,马帮要走十多天的马程哩。”
“土司先生,我相信这段距离你们的马帮的确要走十多天,但我们的火车就是为了让·只用一天的时间,去到骑马需要十多天的地方。”
“我不相信你的鬼话。也不允许你的什么火车从我们彝族人的龙树林经过,这是我们祭祖的地方,你的火车带着火来,还不把我们上千年的龙树烧了?”
弗朗索瓦这才明白,他选错站址了。任何一个欧洲人也不敢在耶路撒冷的圣殿山上修一个车站。他立即向普土司道歉认错,并承诺绝不再侵犯这片神圣的地方,土司留下他们的枪为条件,才放他们走人。
但根据规划,碧色寨一带必须建一个车站。学聪明了的弗朗索瓦第二次进碧色寨没有带勘测仪器,更没有带枪。他带来了一座西洋挂钟、一个八音盒、一架望远镜、数盒西式甜点、一本关于火车的画报。土司对这些送上门的礼物显得不知所措,连他身边博学的毕摩独鲁也满腹狐疑,就像面对一个个不知名的魔鬼。弗朗索瓦不得不一样一样地给他们讲解并演示。最后按照土司的习惯,给这些文明世界的新事物重新命名:挂钟被说成是规定太阳升起落下的圣器,八音盒是一个歌喉永远不会衰老的隐身艺人,望远镜是人类巧妙地借助了山鹰的眼睛,至于火车嘛,把它描述成一条在大地上飞奔的巨龙好了,只不过它需要一条用钢铁铺成的道路,就像马帮也需要一条驿道一样。
“那么,你们费那样多精力和钱财,从安南把这个用钢铁喂大的东西,弄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呢?”普田虎土司问。
“为了来云南纳凉。”
在弗朗索瓦先生衰老得只能坐在空旷寂寞的碧色寨车站的椅子上回忆往事时,他还记得自己多年前聪明的回答。他还补充道:“你知道,安南很炎热的,屋子外面的太阳都可以把鸡蛋晒熟。”
“哦,我去过安南的,那里是很热。”土司若有所思,又说:“一棵大树下就可纳凉了,你们却要跑这么远,洋人可真是舍得花钱的贵族。”
“不是舍不舍得花钱的问题,而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过有品质的生活。土司先生。”
“难道你认为一个土司的日子,还不够好吗?”
“在我们看来,你们还生活在中世纪。”弗朗索瓦说。
“老爷,不要相信他的鬼话。”站在土司身后的毕摩终于按奈不住了,“他们是要把地上的恶龙带进来。我看不透这些洋人的心,我们有灾祸了。”
“不,这位博学的先生,”弗朗索瓦尽量控制住对毕摩的厌恶,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时起,他就预感到,尽管他可以博得的土司欢心,甚至也能和所有彝族人交上朋友,但他永远也得不到这个彝族知识分子的信任。在一个殖民者看来,被殖民的人最好永远蒙昧。上次和彝族人的武装冲突,正是这个三军参谋总长一样的人物,用一种巫术向土司证明,他们应该向洋人发起进攻。但那时年轻的弗朗索瓦是一个天才的外交家,所有在印度支那殖民当局供职的欧洲人都不乏这样的才华——一手拿着枪,一手玩弄文明的障眼法。
“不是什么灾祸。火车将给你们带来一个崭新的文明世界,这是时代的进步。你们有福了。”弗朗索瓦像耶稣一样宣布道。
“你相信魔鬼带来的福气?”毕摩讥讽地问。
“我们不是魔鬼,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你们只是有人的外形,心却是和我们不一样的。”毕摩说。
弗朗索瓦挺了挺胸,“如果真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我们对远方的世界比你们更充满好奇心,并且比你们的步子走得更快一些而已。”
“好奇心会让·把脑袋伸到老虎口里去。”毕摩回敬道。
“不要对尊贵的客人没用礼貌了。”土司普田虎在毕摩和弗朗索瓦唇枪舌战时,一直在摆弄那个望远镜。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东西看不清近处的事物,却对远处一片树叶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还透过厅堂里的窗户,用望远镜看见对面山梁上一个放羊的女人正翘着屁股拉屎,那黑黑的屁股蛋让·司也怦然心动,因此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难怪人家洋人要借用山鹰的眼睛。你手上有了这个东西,对面山上就没有什么秘密了,连女人撅起的屁股蛋都看得清清楚楚。哈哈,男人要是对女人的屁股不好奇,人丁就不兴旺了。”